凌晨一點,急診的燈光白得刺眼。55 歲的林先生因下肢無力送來,心電圖呈現高尖 T 波、PR 間期延長。血鉀 7.2 mmol/L,腎功能惡化至 eGFR 10。值班腎臟科醫師陳志遠盯著螢幕,腦中浮現一道熟悉的公式:高血鉀+RAAS 抑制劑+慢性腎臟病。眼前這個病人,十年高血壓史,因心肌梗塞後開始服用 ACE 抑制劑以保護心臟,但如今卻在生與死之間擺盪。
護理師先推入鈣劑穩定心肌,藥師則準備胰島素加葡萄糖。陳志遠知道,這些僅是「暫時性手勢」。他必須在三個方案間做出抉擇:一是立刻安排急診透析;二是停掉 ACE 抑制劑,放棄心臟保護;三是嘗試新一代鉀結合劑如鈉鋯環矽酸鹽(SZC),讓病人可能留在藥物治療的軌道上。
他想起 1950 年代 ACE 抑制劑尚未面世時,心衰竭病人的選項極其有限;1977 年,Captopril 在美國問世,Julius Axelrod 與 John Vane 的研究成果帶來全新時代。對無數患者而言,這類藥物不僅降壓,更延長生命。但代價是高血鉀——特別在腎功能衰退的患者中。2000 年代起,指南強調 RAAS 抑制劑的存活獲益,卻同時警告臨床醫師要謹慎監測血鉀。
近十年,新藥帶來另一道光。2015 年 NEJM 報導,SZC 能在數小時內迅速降低血鉀,且副作用相對輕微;而更早之前,Patiromer 的試驗也顯示長期穩鉀的可行性。這些發現讓醫師不必立刻停掉 RAAS 抑制劑,有機會維持心腎雙重保護。陳志遠翻閱電子病歷,看到林先生三個月前剛因心衰急診住院,他心裡明白:若此刻拔掉 ACE 抑制劑,等於撤掉了最強的心臟防線。
透析的選項也在桌面上。血液透析能迅速清除鉀離子,但需要中心空檔、導管放置,且對病人是一場折騰。林太太在病房外低聲問:「他是不是以後都要靠洗腎?」這句話讓氣氛更沉重。
最終,陳志遠選擇先以鈣劑、胰島素、 吸入β2 刺激劑穩住當下,再立即給予 SZC,並持續嚴密監測。藥師提醒需注意腸道副作用,護理師則記錄每小時尿量。兩小時後,血鉀降至 6.0,心電圖逐漸平整。陳志遠在病歷裡留下決策過程:保留 RAAS 抑制劑,搭配新藥控制鉀。這不只是藥物選擇,更是對心腎平衡的一種守護。
隔天晨會,他把這個病例拿出討論。資深同仁說:「過去沒有這些藥,我們只好停 ACE 或趕去放管路。」如今有了 SZC 與 Patiromer,醫師能在存活獲益與急性風險間找到縫隙。林先生最終轉至腎臟科病房,血鉀穩定在 4.8,心臟功能也未惡化。對他與家人來說,這是一場看不見卻致命的交鋒,而治療團隊則在其中撐出了一道細縫。
評論:
RAAS 抑制劑的故事揭示了醫療的兩難:一邊是心臟保護的長期存活利益,另一邊是高血鉀帶來的即時死亡風險。新一代鉀結合劑如 SZC 與 Patiromer 改變了這場辯證,使「持續治療」成為可能。然而,藥物價格、可近性以及在急診第一線的可用性,仍構成挑戰。臨床上,決策往往不只是依循指南,更涉及醫師直覺、病人價值觀以及醫療體系能否負荷。歷史的演進提醒我們:新藥並非答案的終點,而是讓醫師能延長猶豫與等待的時間,並在其中守住更多生命。(重勝)
參考文獻
- Vane JR. The history of inhibitors of angiotensin-converting enzyme. J Physiol Pharmacol. 1990;41(4):387-400. PMID: 2094476.
- McMurray J, et al. Angiotensin-converting enzyme inhibitors and mortality in heart failure. Lancet. 1987;1(8531): 1056-1059. doi:10.1016/S0140-6736(87)9130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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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KDIGO Clinical Practice Guideline for the Management of Blood Pressure in CKD. Kidney Int Suppl. 2012;2(5):337–414. doi:10.1038/kisup.2012.4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