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拉(Elara)是王國最後一位「癒光藥師」。她的家,是城郊一座被稱為「癒光花園」的巨大玻璃溫室,像是世界一顆溫暖而脆弱的心臟。溫室裡,生長著早已滅絕的、來自古老沉城的魔法植物——月光蘚在夜晚會呼吸吐納,散發出銀色的療癒孢子;詠唱花的花瓣,能隨著撫慰的歌聲綻放,滴下鎮痛的甘露。
艾拉繼承了先祖的使命,守護著這份遺產,將這些植物煉製成藥劑,無償地分送給需要的百姓。她的善良,如同花園終年不斷的暖流,是王國裡一道理所當然的風景。
直到瓦勒里(Valerius)公爵的出現。他是國王最寵信的權臣,野心勃勃,眼神像淬了冰的匕首。他認為艾拉的無私,是一種浪費,一種對力量的無知。「妳的仁慈,讓弱者苟活,拖慢了王國的腳步。」他在一個午後,走進溫室,空氣中溫暖的草木香氣,似乎都被他身上的權力慾凍結,「艾拉,把花園交給我,我會讓它的價值,體現在帝國的版圖上,而不是那些窮人的壽命上。」
艾拉拒絕了。她說,癒光花園的力量,在於「給予」,而非「掌控」。
瓦勒里公爵笑了,那笑容裡沒有溫度。「妳會後悔的。」他說。
一週後,災難降臨。城中最受平民依賴、以水質甘甜聞名的「希望之井」,突然爆發了致命的瘟疫,數十人在痛苦中死去。就在全城恐慌之際,瓦勒里公爵立刻帶著衛兵和巫師封鎖了水井。
他當眾宣布一個驚人的發現:經過他的巫師檢測,井水本身無毒,艾拉的藥劑單獨服用也無害。但是,「希望之井」的井水因流經特殊礦脈,含有一種罕見的「赤鐵礦物」,而艾拉的藥劑,則使用了一種名為「星光花」的魔法植物。
公爵的聲音冰冷而權威:「當這兩種無害之物大量混合——例如,有人將整瓶藥劑惡意倒入井中——就會催化成一種吞噬生命的劇毒。」
話音剛落,他的衛兵便「恰好」在井邊的暗渠裡,高高舉起一個被丟棄的、還沾著泥土、卻印有艾拉花園標誌的空藥劑瓶。
在冰冷的審判廳,艾拉被帶到國王面前。當她聽完瓦勒里的指控,一股寒意從背脊竄起。她瞬間明白了這場陰謀的惡毒與精巧。
她抬起頭,直視著國王,聲音因憤怒而顫抖:「陛下,公爵所說的反應確有其事!『星光花』與『赤鐵礦物』相剋,是每一位藥師學徒第一天就要背誦的禁忌!正因為我清楚地知道這點,所以我絕不可能、也絕不會犯下這種致命的錯誤!這是一個陰謀!有人在故意利用我的藥劑殺人!」
艾拉的辯解鏗鏘有力,合乎邏輯。但瓦勒里只是冷笑一聲,用虛假的憐憫語氣說:「陰謀?艾拉女士,您的意思是,有人偷了您的藥劑,還恰好知道這個深奧的藥學禁忌,然後又恰好把瓶子留在了那裡嗎?比起這種複雜的故事,真相,往往很簡單。」
艾拉啞口無言。她看著那只瓶子,看著瓦勒里公爵那張偽善的臉,再看看國王那逐漸冰冷、充滿懷疑的眼神,她知道,她輸了。她的專業,成了指控她惡意的最佳證據。
在民眾的怒吼中,國王下令將艾拉永久流放。當晚,一群暴民舉著火把衝向溫室。「意外」的火光再次沖天而起,詠唱花在烈焰中發出淒厲的悲鳴,月光蘚的銀色孢子,在黑煙中變成了絕望的灰燼。
溫室那巨大的玻璃穹頂,在烈火中迸裂,像一顆破碎的心。艾拉在忠僕的掩護下,從密道逃離。她身負重傷,心中只剩一片焦土。她唯一從灰燼中拼死搶救出來的,是手心裡一顆被燙得漆黑、看似早已枯死的禁忌種子——「鏡根」(Mirror Root)。
艾拉流亡到了王國邊境的貧瘠惡土。這是一片被神遺忘的地方,風是酸的,土地是龜裂的,連天上的雲,都像是陳年的傷疤。
她的善良之心,已在溫室那場大火中燒盡。她的眼淚也已流乾。剩下的,是比惡土的岩石更堅硬的、冰冷的仇恨。
她找到了惡土深處一條滲出毒水的地下裂縫。她跪在那裡,劃破手心,將自己的血,滴在那顆漆黑的種子上。她不再用晨露與善意,而是用自己對瓦勒里那份毀滅一切的「惡意」與「偏執」的刻骨記憶,來澆灌它。她日夜對它低語,訴說著瓦勒里臉上的偽善、民眾的愚昧、以及花園燃燒時的悲鳴。
種子,在她黑暗意念的滋養下,竟緩緩發芽。它長出的不是綠葉,而是如黑曜石般、冰冷光滑的藤蔓。藤蔓上沒有一朵花,卻在數年後的一個血月之夜,結出了一顆獨一無二的果實。那果實,宛如一顆完美切割的黑色鑽石,散發著一種能吸走周遭所有光線的、奇異的生命力。
數年後,瓦勒里公爵的權勢達到了頂峰。但他對死亡的恐懼,也與日俱增,變成了一種病態的焦慮。他成了一個疑神疑鬼的暴君,每天吞下無數珍貴藥材,只為求得長生。
一位來自異域的神秘草藥商人,透過層層管道,將一顆黑曜石般的果實,獻給了公爵。她為它取了一個他無法抗拒的名字——「永生之果」。
瓦勒里深信不疑。在宴會上,他當著所有臣子的面,莊重地服下了這整顆「永生之果」。
果實的效果立竿見影,瓦勒里感覺自己年輕了二十歲。但當晚,「鏡根」的詛咒開始了。
它的魔法,是「映照」與「放大」。它將瓦勒里內心最深層的恐懼與罪惡,變成了他唯一能感知的「真實」。
他的疑病症被放大了千倍。他開始「真實地」感受到各種不存在的疾病:皮膚上出現屍斑的幻覺、內臟傳來被啃食的劇痛。他日夜哀嚎,所有的御醫都束手無策。
他的權力慾被扭曲成偏執。他看見每一個臣子都在密謀造反,聽見風中傳來詛咒他的聲音。他變得殘暴多疑,在短短幾個月內,將自己最忠心的手下一一處死。
他對容貌的執著變成了永恆的折磨。每當他照鏡子,看到的不再是自己英俊的臉,而是一張腐爛、衰老、映照出他內心醜惡的鬼面。
這位曾經的權臣,沒有死。他如願以償地「活」了很久。但他活在一個由他自己的惡念所創造的、永恆的、無法被治癒的煉獄裡。
遠在惡土的艾拉,在瓦勒里服下果實的那一刻,感覺到心中那塊燃燒了多年的、沉重的烙鐵,瞬間變得冰冷,然後化為粉塵。
她的仇恨,隨著果實被吞下,也已結清。
她流下了焚園之後的第一滴眼淚。那滴眼淚,不再是灼熱的痛苦,而是清澈、冰涼,帶著釋然。
淚水,滴落在「鏡根」那已經完成使命、逐漸枯萎的殘枝上。
奇蹟發生了。在淚水滴落的地方,殘枝上,竟緩緩地,長出了一朵小小的、散發著柔和白光的、全新的治癒之花。
艾拉看著那朵花,許久,許久。她的復仇,摧毀了一個惡人,也意外地,讓她在絕望的灰燼中,找到了屬於自己的、一條全新的重生之路。
她輕輕地摘下那朵花,轉身離開了這片惡土。她將去尋找一個新的山谷,在那裡,一座更智慧、更懂得守護自己的「癒光花園」,即將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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