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們談「資訊」的時候,人們往往直覺地把它當作一種客觀存在的東西。
就像能量、物質一樣,似乎只要有某種物理載體——光波、電波、數據包——資訊就自然存在。 但這樣的理解,其實只看到了表層。 在控制論與認識論的角度,資訊不是單純的客體,而是主體與客體之間的橋樑,是一種聯繫的動態過程。
一、資訊的存在離不開傳遞
如果我們把資訊脫離傳遞來談,它就失去了意義。資訊之所以「存在」,是因為它在某個源頭、通道、與接收者之間流動。離開了這三者,資訊只是一堆靜止的符號,沒有任何「被理解」的可能。控制論認為,研究資訊,其實是研究客體與主體之間如何發生聯繫。當我們說「我知道了一個事實」時,其實是說:這個事實中的某些不確定性,經由資訊傳遞,使我的認知空間被縮小了。 因此,資訊的研究不能完全脫離主體——它存在於主客互動的過程之中。
二、自然界的資訊與人的認知
當然,自然界中確實存在大量與人無關的資訊過程。行星之間的引力、光子的散射、動物之間的訊號交換,這些都是客觀的「資訊流動」。 但「主體與客體的區分」只有在認識論層面才有意義。在認識過程中,資訊不是單純的外在物,而是連結外部世界與內在意識的橋樑。
正因如此,資訊並不是一個純粹的客體,而是一種關係、一種結構化的變化。
三、數學化的資訊觀:客觀的一半
有些人會說:「既然數學家可以把資訊量量化,那資訊當然是客體啊!」例如香農定義的資訊量——以比特為單位,衡量一個消息的不確定性。 這樣的量化似乎讓資訊變成了一個可以被精確計算的物理量。
但這只是資訊的量的面向。
數學家雖然關心符號出現的機率與頻率,但他們的公式之所以能成立,是因為在背後假定了一個質的規定性:
這些符號的出現,是在一個有意義的通道中發生的。
就像電話公司的收費員,確實不管兩端的人在談戀愛還是吵架,他只管通話的時間與距離。但如果沒有這些「內容」的交流,這通話本身就失去了存在的理由。 資訊的量化,不等於資訊的去主觀化。它只是抓住了「可能性空間縮小」的數值層面,而非整個意義系統。
四、同一訊息,為何對不同人有不同意義?
這裡就進入了資訊的主觀性層面。同一個事件,對不同的人可能意味著完全不同的東西。
古代有個故事:
樂師公明儀彈琴給牛聽,本來想測試琴音的高妙。結果牛只是低頭吃草,毫無反應。 他換了一首模仿蚊蟲與小牛叫聲的曲子,牛才搖搖尾巴,抬起頭來。 這說明什麼? 同樣的聲波(客觀刺激),在不同的接收者那裡,意義是不同的。
對牛而言,那些「高妙的音樂」根本不構成資訊; 但模仿牠生活中常見的聲音,反而產生了反應。資訊的意義,不在事件本身,而在接收者的認知結構。
五、孔明與曹操:訊號的雙面性
再看一個更經典的例子。
《三國演義》中,孔明命關羽埋伏華容道,並在山上點煙火。 關羽擔心曹操看到煙火會懷疑有伏兵而不敢前來, 但孔明說:「曹操多疑,見煙反以為虛張聲勢,必定上當。」
同樣一個「煙」的信號,對曹操而言,意味「此地無兵」; 對關羽而言,意味「此地有伏兵」。這就是資訊的主觀性——訊號本身是客觀的,但其解讀是主觀的。意義的生成不在煙火,而在頭腦。 因此,資訊不僅是物理符號,更是心理結構之間的互動。
六、哥廷根心理學會議的實驗:認知加工的扭曲
這種主觀性在現實中比我們想像得更強。在哥廷根的一場心理學會議上,研究者安排了一場假戲: 一位村夫衝進會場,被一名持槍的黑人追趕,兩人搏鬥,傳來一聲槍響後逃出,全程僅二十秒。會後,四十位與會者被要求寫下目擊報告。結果令人震驚——只有一篇錯誤低於20%,一半以上的報告甚至加入了虛構情節。 有人說黑人戴便帽,有人說是高帽;有人說穿紅衣、有人說咖啡色; 而事實上,他穿的是一件黑色短衫。
這個實驗說明:資訊經過人腦後,必然被加工與扭曲。
人們以為自己看到的是客觀事件,但實際上已經經過了主觀的篩選與重構。 所以,經過人的思維處理的資訊,絕不可與客觀事件混為一談。
七、結論:資訊,是主客互動的過程
綜上所述,我們可以這樣理解——
- 資訊不是物質,也不是能量。
- 它只有在傳遞中才有意義。
- 它既有量的客觀面,也有質的主觀面。
- 它的存在,正是主體與客體之間的互動橋樑。
當我們理解這一點時,資訊世界不再只是冷冰冰的比特流。它是連結我們與世界的神經系統,是意義在運動中的痕跡。 控制論研究的,不僅是訊號的傳遞,更是認識的生成與控制的實現。

控制論與科學方法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