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一個陰雲微籠的早晨,七點五十三分。
我終於踏上了西班牙朝聖之路 (Camino de Santiago) 的第一步。

出發前的兩週是旋風式準備——湊齊所有裝備、獨自上山練走兩次。然後搭上兩段轉機的航班飛往巴黎,再轉乘法國高鐵TGV一路向南,窗外掠過鄉野田園。於巴約訥(Bayonne)轉車時,利用一小時空檔漫步在這優雅小城裡——這是我第一次踏上南法。最後,再轉搭一班地方列車,前往聖讓皮耶德波爾(St. Jean Pied de Port)。
我原以為 St. Jean 只是個平凡小鎮,不過是 Camino「法國之路」(French Way) 的傳統起點(通往目的地 Santiago 的路徑其實有許多條)。沒想到,這裡美得驚人——可愛得像幅畫,原來是度假聖地呢。難怪在火車上,看到好幾位拖著行李而非背包。並不是每個抵達 St. Jean 的人都為了走朝聖之路。
抵達後,我先到朝聖者辦公室報到,領取「朝聖者護照」——接下來每天都要蓋章,才能住宿於專為朝聖者開放的庇護所(albergue)。我花一歐元買了一個扇貝殼,掛在背包上——象徵著朝聖之旅的傳統符號。也在當地買了登山杖;出發時不想帶托運行李。這四十七天的西班牙之旅,我只背一個17公升的小背包,為此小小驕傲。

時差的昏沉睡眠、與一位台灣大哥聊上幾句的早餐之後,我沿著 St. Jean 的石板坡道往上走,穿過那座著名的「西班牙門」(Porte d’Espagne),前往拿破崙之路(Route de Napoléon)——傳統且景致壯麗、但也頗具挑戰的山路,蜿蜒穿越庇里牛斯山。
今日的目的地是隆塞斯瓦耶斯(Roncesvalles),全程 25.1 公里,幾乎都是上坡。 據說,這是整段 Camino 中最艱難的一天。
在庇里牛斯山的某個地方,我將跨越邊界,進入西班牙。
同行者
幾乎一開始,就來到一處岔路。
一位高個男子站在路標前,顯得有些困惑。 我湊上前,一起研究那幾個指示牌,終於確定: 沒錯,該往右轉,開始真正的登山之路。
我們邊走邊聊。
他是瑞典人,與成年的孩子們是摯友。這是他第三年走 Camino。 他說,每年暑假都會走 Camino 開啟假期,因為能讓他清空腦子、安頓身心。 但他每次只走約一週,因此斷斷續續完成不同路段。 今年的終點,是洛格羅尼奧(Logroño)。 而今天,他得比我再多走兩公里,因為那裡他才預訂到住宿。
不久,我們追上前方一位亞洲女孩。
我認出她——她也在昨天那班開往 St. Jean 的火車上。 她二十歲,也是台灣人。這趟路上,台灣人真不少。
問完「你從哪裡來」,下一個問題通常就是「為什麼來走Camino」。
她靜靜說,她的前男友自殺身亡,她想重新找回自己。
我們繼續同行,氣氛變得安靜、深沉、也更小心。
我心想——奇怪,我才剛出發,竟還沒真正一個人走過任何一段。
遠山的綠柔和而寬廣,靜靜地擁抱著我們。

登山杖
一路上,我一直在摸索新買的登山杖該怎麼組裝。
兩支各被分成三節,中間用細繩相連。 遠遠看到幾位登山客正下山,也拿著登山杖,我便上前請教。 幾位男士熱心地幫我研究,我們圍成一圈。
瑞典男士和台灣女孩在前方等我。
我朝他們揮手,示意不用等,但他們仍在原地等著。
折騰了好一會兒後,最終沒人能解開這兩支神秘登山杖的奧祕。
我向那群登山客道謝,抬頭一看,只剩那位女孩。 原來瑞典男士已先行離開——他今日路程更長, 而我心想他身高高我們許多,腳步自然也快,這樣就不用配合我們兩位嬌小女子。 我沒來得及道別,想說大概就此別過了吧。
緣
很快,我便體會到朝聖路上最奇妙的事之一:「緣」。
Camino,是一場極致「緣」的體驗。
它讓人在最意想不到的時刻相遇, 結束時也就結束了。
你無法強求,也無法挽留。
有時你以為緣盡,其實未竟;
有時你以為尚在,其實已散。
所能做的,只有順著它的流。
關於「緣」,以及那位瑞典男士,
後會有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