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裡,我坐在鏡子前。
桌上擺著半杯沒喝完的威士忌,冰塊融得比我想得還快。
窗外的雨聲很輕,像誰在低語。
我看著鏡中的自己,忽然覺得那雙眼睛不是我的。
有什麼在裡面游動
兩隻魚,一銀一墨。
我閉上眼,呼吸裡有一點酒的苦味。
那一刻,我聽見牠們在說話。
「你該清醒。」銀魚說,語氣像一條筆直的線。
「你該放任。」黑魚笑了,尾鰭掃過心臟的位置。
我微微一笑:「你們又開始吵了。」
我知道牠們從不真正和諧。
一隻代表理性與節制,一隻代表慾望與衝動。
牠們像兩股潮流,在我體內輪流漲退。
我曾試著壓抑其中之一,
但結果只是讓水更濁,呼吸更重。
後來我明白,這兩隻魚其實在教我共存。
理性讓我不至墜落,
慾望讓我不至乾枯。
牠們互相啃噬,也互相成全。
有人說我生於雙魚,
又帶著雙子的上升。
我笑說:「那我該算四個人格嗎?」
別人以為我在開玩笑,
只有我知道,那笑聲裡藏著幾層浪。
我曾在愛裡沉溺,也在孤獨裡清醒。
每一次選擇,都像一次潮汐的轉向。
當慾望推著我向前時,理性會伸手拉住;
當理性讓我後退時,慾望又會低聲說:「沒關係,去試。」
我舉起那半杯酒,對鏡子微微點頭。
「你們誰想贏?」我問。
鏡裡的魚沒有回答,只在水波的光影裡交換位置。
銀魚的眼底泛著墨光,黑魚的鱗上閃著月色。
我笑了,
笑得有點像釋然,也有點醉。
夜色靜靜地覆下來,
冰塊最後一聲輕響。
我閉上眼,聽見那兩隻魚一同呼吸
一冷一熱,一靜一動。
牠們不再爭奪,只在心的深處緩緩交替。
我想,
或許自己並沒有分裂,
只是…終於學會了潮汐的節奏。
——
天亮得緩慢。
窗簾的縫隙滲進一線灰白,像夜的餘息還沒散開。
我醒來的時候,桌上的酒杯倒在地上,
玻璃碎了,卻沒有聲音
就像我心裡某個部分,靜靜破裂、又重新長出。
我蹲下,把碎片一片片撿起。
每一片裡都倒映著一點微光,像魚鱗。
我突然想起昨夜的夢:
那兩隻魚,在水裡纏繞、交換呼吸,
最後合為一體,成為一條新的魚。
我對自己笑了笑。
那笑,不是結束,也不是原諒,
而是明白
即使矛盾仍在,
我依然能在其中安然地活著。
理性與慾望,不是敵人;
衝動與節制,也不是傷。
牠們只是我靈魂的潮汐,
一退一進,
讓我知道自己仍在流動。
我走到鏡子前。
鏡中的眼神不再那麼分裂,
那雙瞳裡映出一樣的波紋,
如同黎明前最後一層薄霧被陽光劃開。
我深吸一口氣,
空氣裡有海的味道
鹹、澄澈、帶一點寂靜的溫柔。
那味道讓我想起自己曾經愛過、也曾失去,
但仍願意微笑地活著。
我想起一句話,不知從哪裡聽來:
「真正的平衡,不是靜止,而是持續的擺動。」
於是我輕聲對鏡子說:
「早安。」
語氣平穩,像一場長夜的最後一口氣息。
鏡子裡的自己,也微微一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