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兩年一度的民族誌影展再度登場!今年主題「後/工業傳說」(Fables of De/Industrialization),聚焦後工業時期的物質性與神話性,這個主題看起來有點玄,影展說明文字是這樣寫的:
FABLE 具有傳說、寓言、神話以及通話故事的意涵,以後/工業傳說為核心概念,我們希望透過民族誌影片呈現基礎建設、廢墟與流離失所的奇異—而有時讓人難以抓摸—的經驗,並追溯Rob Nixon所提出的「慢暴力」(slow violence) ,即社會經濟變遷所帶來的緩慢但巨規模的壓迫與破壞。慢暴力雖然似乎運作於一種超越傳統民族誌觀察範疇的規模,但其影響在工業發展及衰退過程的各種緊接和具體細節層面顯現,寓言或日常經驗中的共鳴即表露其存在。民族影片如何將後/工業的各種奇特、荒謬和難以言喻的經驗呈現?策展團隊特別尋求探索持多種續性流失與拒絕過程和行動,並扎根於文化記憶的作品。
這解說有點繞口。我的理解是:後工業對於當代社會的影響,在物質性的層面上有顯著展現,但是適應這種變化的過程,也在日常生活中留下許多痕跡,不僅是可見的日常經驗的改變,也能從人們的傳述、神話、寓言看出端倪。
從這個角度來看,今天的兩部開幕影片確實都切中主題。《夜訪談愛》以及舊片《部落|對話》在區域、題材上不盡相同,但同樣都涉及變遷對於日常生活以及社會關係的影響,不僅反映在經濟與生計的形式上,亦反映在人們的社會關係、交往型態、溝通方式上,再加上時間向度,就成了世代差異。
不過,這兩部開幕影片比較集中在以男性為主體的經驗視角上,特別是關於移動的議題方面,對女性的描繪相對較少。
夜訪談愛(Dating in the Dark)
《夜訪談愛》聚焦在東南亞某國,在放映前,官方釋出的訊息中都沒有關於影片背景的詳細說明。放映前也說明這部影片因為政治因素,導演無法公開露面。觀眾都在猜想,是否是影片涉及敏感的政治議題?但其實是因為該國有嚴格的作品審查,沒有送審的作品無法公開放映,並非因為影片涉及敏感的政治議題。而且,沒有人知道審查標準為何,因此這次放映算是秘密行程。
總之,《夜訪談愛》是講述東南亞某個山區農村的夜訪習俗,這種習俗是:男性會在傍晚時分,到心儀的女性家中拜訪,尋求交往,甚至結婚的機會。這種拜訪有很大的可能會在女方的長輩面前進行,而男性也會找三五好友一起前往某位女性家中拜訪。當男女主角覺得談得來的時候,其他配角就會識相的「去睡覺」。而如果女主角也喜歡來訪的人的話,他就會一直和男主角聊天,或是不斷泡茶招呼他。
對於當地男性來說,在女方父母面前追求,讓女性有被尊重的感覺,女方父母也能藉由這個機會評估男性。對於女性而言,由於白天都在工作,夜訪比較能和異性有深入理解的機會。且根據影片中所說,在當地,即使是男女朋友,也很少在白天見面。
導演追蹤這些青年夜訪,也不免俗的會出現許多「撩人」的土味情話。比方說,一位女生問男性「你找對愛情了嗎」,那男的回「我都不知道愛情存不存在,但我現在在你家,我想可能是找到了吧」。
又或者是,山區的氣溫稍微低了點,那女生看男生似乎有點冷,就問他為什麼不穿暖一點,那男的回「想到要來見你,就忘了,沒穿溫暖的衣服也沒關係,因為見到你就會覺得溫暖」。
真是看得我雞皮疙瘩掉滿地。
不過,這部影片不完全只講述男女之間的甜言蜜語,它也透漏一些當地社會的文化線索。例如可以看到強調男性之間合作的情節,如夜訪的時候,男主角會找朋友一起「助陣」,或者導演安排一場卡車翻覆後,許多男性一起合作嘗試把卡車拉正的畫面。在農業的背景下,合作的重要性自然不言而喻,它關乎人們的生計與生存。
「後/工業」的物質性影響也對當地社會關係有影響,一位年輕受訪男性說,他唸書的時候,很多人買不起手機,只有收音機,那時追女孩比較謹慎,現在打個電話就能約了。另一位男性則是在路上看到一位女性,便和附近的檳榔攤要女生的Facebook,進一步聯繫。
由於生計需求,青壯年人口也傾向到鄰近的泰國打工,所以很多當地年輕人的父母沒有在村莊之中。在影片中,輪胎是一個有趣的意象,它有時候是孩童的玩具(小男孩邊玩輪胎還會邊唱:我的馬子比你的厲害),有時候導致意外(機車想超車結果讓卡車翻覆),有時候也是導正的工具(把卡車拉正),沒有直接出現的是,把父母帶到遠方工作的輪胎。
《夜訪談愛》的敘事主軸明確,剪輯也算是成熟,只是對於世代差異的部分琢磨不深、點到為止,這導致物質性造成的影響似乎不是特別突出,看起來即使網路與手機逐漸普及,夜訪習俗仍頑強地深根在村莊之中。比較直接的差異部分是不同世代對於喝酒的評價不同,以及認為在當代「只要沒錢就沒機會」這種觀念轉變,讓這部影片比較著重當代的習俗紀錄之上。
部落|對話(Dialogue Among Tribes)
《部落|對話》是2017年影展舊片重映。透過不同族群原住民族的移動經驗,討論生計勞動、文化傳承、身分認同、人地關係等議題。影片聚焦在三位男性身上,包含導演父親(阿美族),父親的老同學(噶瑪蘭族),以及一位泰雅族果農。
三位主角都在1980年代有過都市勞動、再返回原鄉尋求生計的經驗,本片開場便是在台北車站周圍發生的反核抗爭,帶出隱藏背後的城/鄉、非原/原民、政經地位等敘事結構。
只是相較之下,影片鋪陳稍嫌缺乏結構性,有許多日常生活的瑣碎紀錄,但和敘事主軸的關聯不甚明確,讓人恍然大悟:原來《部落|對話》指的更多的是這些日常對話,而不是部落人們的生命經驗的相互對話,後者或許是觀眾更期待能看到的。
細看的話,影片的敘事結構也稍微生硬了點。「都市」被刻畫為挫折之地,「故鄉」或是「部落」則是療癒以及心靈的寓所。移動在影片中帶有一絲不祥,它更多時候是被迫產生的,甚至導致難以挽回的悲劇,例如外出跑船的時候阿嬤過世,或是年輕人出外討生活使老人家的傳統魚簍傳承斷層。
但其實移動也有正面效益,如帶來生活的改善,像是引進甜柿改善原鄉經濟,達到部落振興的效果。這些正面影響在敘事主軸之中略顯齟齬,最後都被負面意義給掩蓋。特別是杜瓦克在片尾對於加禮宛事件的哀嘆,為影片劃下悲調的句點。
這部影片讓我比較喜歡的地方,反而是導演父親講述在都市工地遭遇的鬼故事。潘明富在工地工作時,由於建商為了建設而刨除原有的墳墓,結果半夜卻聽到樓上傳來摔板模的巨大聲響,隔天去一探究竟,卻發現完全沒有異狀,才確認是撞鬼了。
這段故事相當符合本次影展主題「後/工業傳說」的寓言性,遭受工業破壞力量的存在以超自然的形式產生反撲,彷彿在透露一種對於土地過往存在保持敬重的人地關係。這種人地關係在影片中以不同方式呈現,在刺竹林中的魔神仔、在入山前向祖靈祈求祝福,也在更古老的洪水神話中體現。
同樣維持原住民族對土地過往的敬重,本屆學會理事長林浩立老師在開幕式時,便以斐濟語向真善美劇院所在地過去的主人—凱達格蘭族致敬,對凱達格蘭的傳統領域進行認可,並祈求庇佑影展一切順利。

民族誌影像學會理事長林浩立老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