吸煙室的門被「喀噠」一聲推開，淡淡的冷風隨著門縫鑽進來。
Paul 的聲音一如既往地豪放帶笑，他手上晃著一盒煙，腳步隨意地踏進房裡。那聲音一出，便讓房裡原本靜止的空氣有了幾分人味。
Damian 抬頭，轉過身，看到那張熟悉的笑臉，微微揚起嘴角：「Paul。」
他這聲招呼，淡得近乎溫柔，卻也帶著掩不住的疲意。
「怎麼啦？」Paul 走過來，手肘隨意地靠上他的肩膀。那動作既親暱又自然，像是多年來養成的默契「這陣子總是在發呆，還一直盯著手機看。發生什麼事了嗎？別告訴我你在等彩票中獎通知啊。」
Damian 輕輕笑了笑，卻沒說話。
Paul 便自顧自地抽出一根煙叼上嘴，打火機在他掌間亮起一點火光，「啪」的一聲燃起。 他吸了一口煙，滿不在乎地靠著窗台，煙霧自嘴角散開，與午後的光糊成一團。
兩人並肩而立。窗外的倫敦街景帶著秋末的灰藍，午後斜陽斜斜地灑進吸煙室，光線落在他們的肩頭，繞出柔和的邊。窗外的風帶著冷意，室內卻有一種奇異的溫度。
Paul 與他同樣是威爾士人。
口音一出便帶上了來自家鄉的親切感。他是圈子裡那種「人見人愛」的前輩——熱情、直率、說話有時過頭但永遠帶笑。他在劇場裡待得久，經歷過無數排練與換角的起落，對人的情緒變化有種老練的敏銳。
Damian 向來信任他。
每當心裡有事，不管是臨上場前的無名焦慮，還是對未來的茫然不安，他總會在演出前敲敲 Paul 更衣室的門。兩人一抽煙、一壺茶，聊到化妝師都來敲門催促，卻總能讓 Damian 的思緒重新歸位。
今天也是那樣。只不過，這回他沒敲門。是 Paul 自己聞出了那股不尋常的味道。
「沒……」Damian 起初想輕描淡寫地帶過，嗓音壓得很低，像是在找個能讓話題淡掉的出口。可話才到嘴邊，他又停了。 眉頭輕蹙，唇角動了動。
「Paul，我有個朋友最近很煩惱。」終於，他改了口。
「嗯哼，繼續說。」Paul 那雙藍灰色的眼睛閃著促狹的笑意，嘴角叼著煙，朝他微微抬下巴，示意他別賣關子。
Damian 吐出一口氣，神色有點微妙。
「他……邂逅了個來英國旅遊的女孩。」他頓了頓，指尖在手中被他捏得微皺的煙盒邊緣輕敲，「他們只簡單聊過兩次天，然後對方就回自己國家了。」
Paul 沒出聲，只挑眉看他。
Damian 的聲音越說越輕，「我朋友很想與對方繼續有交流，也知道她的 Instagram……只是他們之前並沒有在那上面說過話。他擔心貿然傳訊會太突兀，會嚇到對方。你有什麼建議嗎？」
他語氣裡的猶豫藏不住，每個字都像在斟酌，每個呼吸都小心翼翼。
Paul 抿著煙，眼底那抹笑意更深了些。
「你這麼關心『你朋友』的事啊？」 語氣裡滿是調侃。
Damian 翻了個白眼。
「Paul……」那聲嘆息裡，有著熟悉的無奈。
「好啦好啦，不開玩笑。」Paul 舉起手，示意自己收斂。他認真了些，語氣柔了下來「那女孩是什麼樣的個性？離開多久了？」
「離開英國兩個月。」Damian 微微低頭，眼神有些飄遠，像是在記憶裡重新描摹出她的輪廓。
「個性有點靦腆，說話聲音輕，卻很有條理……看世界的方式很細膩。」他說著說著，唇角不自覺地勾起。那笑意細微，卻極溫柔。
Paul 注意到了。他偏了偏頭，嘴角一揚，眉毛也跟著上挑——那表情像在說：「噢，這可有意思了。」 他沒立刻打斷，只是深吸一口煙，讓那份寬容與打趣同時存在。
「她平常發 Ins 嗎？」他問。
「頻率不高，但會發。」Damian 點了點頭。
「那就簡單啊。」Paul 聳肩，語氣自然得像是在聊天氣。「從回應開始。回應她的貼文，回她的 story。 對方如果也有回，交流的機會不就來了？」
Damian微微蹙眉，沉默了一瞬。他的指尖在煙盒上不安地摩擦。
「但我沒有——咳，我朋友追蹤對方時，用的不是那女孩知道的帳號。」他頓了一下，語氣略顯僵硬，像是在糾正自己的措辭。
「而是另外開了一個空白帳號。」 他輕咳了一聲，抬手用指節蹭了蹭鼻尖。「一個完全陌生的帳號突然去回應，會不會讓人覺得奇怪？」
那瞬間，Paul 的表情明顯變了。他眯起眼，嘴角抿成一條線，繼而緩緩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
「Damian，你還用空白帳號追蹤人家啊？」他半是好笑半是無語地盯著他「什麼時候變成這麼彆扭的人了？」
Damian 像被一針扎中，整個人瞬間垮了下來。
他耷拉著肩，低低地歎了口氣，整個人靠回窗台邊，頭輕輕抵著牆。
「我現在也很後悔。」聲音低沉，帶著懊惱與一絲自嘲。
他長長地呼出一口氣，煙灰隨著氣流滑落在地板上。陽光剛好照進他髮梢，將那一瞬的神情勾勒得柔軟又疲倦。空氣裡只剩下煙味、陽光、還有他那句淡淡的懺悔，像一段未說完的音符，輕輕懸在半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