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眉站在忘川大廈頂層的休息區,落地窗外是新京市流光溢彩的夜景。她剛剛完成對核心記憶緩衝區的「二次加固」,過程如同用冰水沖刷過大腦,留下的是熟悉的麻木感。技術人員的報告顯示「未發現異常數據殘留」,建議「加強任務專注度」。
她試圖將注意力集中在任務簡報上——對陸見微的能力評估、行為模式分析、下一次圍捕的戰術預案。那些文字和數據冰冷而清晰,如同她過往執行的每一次任務。但這一次,有些東西不一樣了。
陸見微那雙在廢棄工廠中凝視她的眼睛,不僅有對抗者的銳利,更深處似乎藏著一絲......了然。還有他最後傳遞過來的那股信息洪流——那些鮮活而熾熱的情感碎片,如同頑固的病毒,在她被反覆「加固」的意識屏障縫隙中潛伏。
「自由選擇......」
陽光下奔跑的感覺......離別時心臟的刺痛......
這些詞彙和畫面,與她被灌輸的「任務至上」、「消除威脅」的準則格格不入。它們像細小的楔子,敲打著她認知世界的基石。
她下意識地擡手,指尖隔著作戰服,觸碰到右眼下那道細小的疤痕。檔案記錄是「訓練事故」,但她對那次「事故」沒有任何具體的記憶畫面,只有一片模糊的、伴隨著金屬撞擊聲和灼熱感的空白。
頭顱深處傳來一陣針紮似的刺痛。她用力閉上眼,試圖驅散這種不該有的「雜念」。
就在這時,她的個人通訊器發出了特定頻率的震動——最高優先級的任務指令:「目標陸見微於坐標 [舊港區C-7倉庫群] 出現,嘗試非法接入『彼岸』外圍節點。授權使用一切必要手段,立即清除。」
指令就是一切。沈眉瞬間將所有紛亂的思緒強行壓下,眼神重新變得冰冷專注。能量短刃激發時的低鳴聲讓她感到一絲熟悉的「穩定」。
舊港區瀰漫著海水的鹹腥和鐵鏽的氣息。沈眉按照戰術指示,無聲地潛入C-7區域。她很快便感知到了陸見微的存在——他的意識信號如同黑暗中一簇穩定的火焰。
他正蹲在一個老舊的配電箱前,手指虛按在線路上,進行數據接入。機會完美。
沈眉從高處的鋼樑上一躍而下,能量短刃劃出致命的弧線,直取陸見微的後頸!這一擊,速度、力量、角度都無可挑剔。
然而,陸見微仿彿背後長眼,在刃光及體的瞬間,身體以一種不可思議的角度扭轉,讓短刃擦著他的肩胛而過,帶起一溜血珠。他悶哼一聲,就勢向前翻滾,拉開距離,轉身面對沈眉。
「這次不問問我是誰?或者,你是誰?」陸見微開口,聲音因肩部的傷痛而帶著沙啞。
沈眉不答,眼神冰寒,再次逼近。她的攻勢如同狂風暴雨,能量短刃交織成死亡之網。倉庫內迴盪著能量撕裂空氣的嘶鳴。
陸見微的格擋和閃避顯得有些狼狽,肩頭的傷口影響了他的動作。但他總能在間不容髮之際,利用對環境的微妙感知險險避開要害。
一次激烈的刃光交錯後,陸見微被能量餘波震得撞在一個集裝箱上,發出巨響。他嘴角溢血,看起來已是強弩之末。
沈眉穩住身形,能量短刃指向他,一步步靠近,執行最後的清除程序。她的戰術目鏡鎖定著陸見微的心臟位置,數據流顯示目標生命體徵正在下降。
就在她舉起短刃,準備給予最後一擊的瞬間——
陸見微擡起頭,看著她,不是看一個獵人,而是看著一個......被困住的人。他沒有說話,只是用盡最後的力量,將一段極其濃縮的、來自蘇雨記憶深處的畫面,混合著他自己在「記憶牢籠」中感受到的窒息感,毫無保留地投射向沈眉!
一個小女孩在草地上追逐蝴蝶,笑容燦爛;緊接著,是陳懷山實驗室裡那些如同人偶般的「陳曦」投影,眼神空洞......
真實的自由 V.S. 被設計的牢籠。
「呃啊——!」
沈眉發出一聲壓抑的痛苦低吟,整個人如遭雷擊,踉蹌後退,能量短刃「哐當」一聲掉在地上。戰術目鏡後的雙眼瞬間失去了焦距,無數混亂的、被封存的畫面如同決堤的洪水,衝垮了「加固」的屏障——
不是訓練場,是戰場! 硝煙瀰漫,爆炸聲震耳欲聾。她穿著軍裝,身邊是戰友的呼喊。
一個模糊但溫暖的女性面孔,輕輕撫摸她的頭髮,哼唱著搖籃曲......
強光,撕裂般的疼痛,右眼下仿彿被火焰舔舐......
被帶到純白的房間,陳懷山的臉龐靠近:「忘記那些痛苦......你將獲得新生......」
「不......這不是......我的記憶......」沈眉抱住仿彿要裂開的頭顱,跪倒在地,身體劇烈顫抖。那些被清洗、被覆蓋的真實過往,與她被灌輸的「忘川獵人」身份產生了毀滅性的衝突。
陸見微靠著集裝箱,艱難地喘息著,看著沈眉的崩潰。他知道,他成功了,也在賭命。
良久,沈眉的顫抖漸漸平息。她擡起頭,臉上已滿是淚痕,眼神不再是冰冷的空白,而是充滿了痛苦、迷茫,以及一絲重新點燃的、屬於她自己的火焰。她看著掉在地上的能量短刃,又看向重傷的陸見微,聲音沙啞而破碎:
「他......陳懷山......對整個城市......做了什麼?」
陸見微艱難地扯出一個笑容,混合著血沫:「他準備了一個......送給所有人的『美夢』,一個沒有痛苦,也沒有自我的......永恆牢籠。」
沈眉沈默了幾秒鐘,然後,她做了一個動作。她沒有撿起地上的能量短刃,而是伸手,關閉了耳朵內嵌的通訊器,並將定位發信器捏得粉碎。
她站起身,走到陸見微面前,那眼神複雜難明,有殘留的敵意,新生的懷疑,也有了一絲決絕。
「告訴我,」她說,聲音依舊沙啞,卻帶著前所未有的重量,「該怎麼阻止他?」
獵人,終於覺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