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以青慢慢踩著油門,
卻突然被一股記憶拉回二十出頭的那個晚上。
她只是想「爽」。
想看看夜裡的風能不能吹掉大腦那些煩躁。 於是她一路騎進旗山深山。
那段黑,是會讓人忘記恐懼的黑。
沒有路燈。
只有反光路標和防撞桿像星星一樣貼在山壁與分隔島。 偶爾月光照出一小段彎, 下一秒又被樹吞掉。
上下坡接得太順,
前一秒還在往上爬, 下一秒就像坐滑梯往下掉。
她那時覺得超爽。
引擎大聲一點,心就亮一點。
可真正的險,在她離開深山、接上省道時才開始。
凌晨四點多,
她的精神已被耗得剩下半罐。 在那種空曠到像電腦預設桌布的省道上, 她的腦子開始打結。
眼皮沉下來,
路面模糊, 所有反應比平常慢半拍。
然後——她往左邊「偏」出去。
是那種精神不繼才會有的「小小側滑」。
但那一下,已經足以把她帶進汽車道。
後方一台車突然按喇叭——
不是普通按, 是那種破窗式的急促警告, 彷彿喊著:
「妳不要命了嗎?」
那聲音近得像在耳朵裡炸開。
後來幾次,她也記得:
有一次她眼睛睜開,
車頭差點撞上路邊停著的車, 輪胎在柏油上擦出尖叫聲。
另一次,她醒來時前方就是石墩,
心跳大到耳朵整片嗡嗡作響。
就在那一瞬間,
她有種莫名其妙的「悔悟」。
不是哲學,也不是頓悟,
而是非常非常普通、 卻非常非常真實的想法:
「我這輩子,不能再幹這種蠢事。」
因為如果撞上去,
她肯定變成一大塊「鮪魚塊」式的慘況, 連新聞都會嫌難寫。
那晚之後,
她真的再也沒有夜騎過深山。
死亡通常不是什麼大災難,
死亡通常只是—— 半秒的精神不繼。
現在想起來,
背脊依然會涼一下。
甚至有時心情不好時回想,
胃底還會浮出 「掉進谷底」 甚至 「被後車輾過」 那種短促的疼痛幻覺。
而這一瞬間的回憶,
讓她此刻在陌生清晨的產業道路上, 胸口悶悶地收了一下。
那個「悟道」彷彿又回來了——
疲勞時的世界,看起來總是比平常更寬,也更危險。
她慢慢踩油門。
但感官因青春那段黑暗記憶而異常敏銳。
也因此,她注意到前方那個彎道——
奇妙地,
不該像旗山深山的路段, 卻帶著一絲讓她不舒服的既視感。
像是又要往哪裡滑下去。
像是又會掉進某種她不曾理解過的「低處」。
不是感傷。
是那種——清晰到接近「痛覺」的反射。
像她曾看過的一部電影:
女主角前一天做惡夢, 看到老公開車時,前方突然飛來一根鋼筋, 直直穿過擋風玻璃, 貫穿他的頭顱。
那種痛不是發生在角色身上,
而是發生在觀眾的胃裡。
以青現在就是那樣。
並不是看到什麼, 而是她的大腦突然把記憶裡那段「差點死掉」的夜騎, 以同樣的速度、同樣的暴力感塞進她胸口。
那一瞬間,她真的「痛」了一下。
像石墩突然迎面撞上來,
像後車的喇叭就在耳邊炸開, 像重力把她整個人往深山的黑裡扔。
這種幻痛完全不是靈異,
是身體記得:
— 妳以前真的差點像電影裡那樣死掉。
只是沒有鋼筋,
但效果是一樣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