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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草與吉他、其之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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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學期開始,隨著鎮華升上三年級,學生們便開始忙碌起來,加上鎮華平常還有樂團活動和打工,兩人見面的機會越來越少。逸蘭一直都待在諮詢室值班,當然偶爾也會去鎮華他們的教室上課,只是兩人實在不敢當著全班的面眉目傳情,因此只敢在下課或交作業、考卷等等零星時機用眼神親熱,但即使如此兩人也已心滿意足。

很快的又是一學期結束,在休業式當天,兩人本想趁機久違的一起吃飯,但典禮才剛結束,逸蘭的手機便瘋狂響起簡訊鈴聲,她打開簡訊,一看到裡頭的訊息便整個人呆住了。

等看完簡訊,逸蘭便神情落寞地想找鎮華討論事情,但剛出學校禮堂門口,她便看到鎮華一臉嚴肅的講著電話,鎮華的電話如他的人一樣簡短快速,當掛掉電話,逸蘭便走了過去,悄聲說道:「抱歉,鎮華,我家有急事得回去一趟,今天看來是沒辦法見面了。」

鎮華聞言略感驚訝,但還是用平靜的聲音說:「沒關係,我剛好也有事要離開,本來是想先跟妳說的。」

這天是星期三,天空陰陰的,逸蘭拖著疲憊的身體起床,旅館的床太軟弄得她有點腰酸背痛,該不會是年紀到了吧?她甩了甩頭,試著把大腦裡雜亂的思緒甩走,接著起身洗漱。大概花了一個多小時,便把自己打理得像往常上班一樣容光煥發。

但她實在不想去待會即將前往的地方,說實話,要不是媽媽過世前千拜託萬拜託,她連踏進那個地方一步都不想;那個男人把媽媽拋棄之後,媽媽的身體就越來越差,最後就這樣積鬱成疾過世,她討厭那個男人,那個叫謝子良的男人,同時也是她的父親。

「我想念你,鎮華。」逸蘭喃喃說道,她從錢包掏出那張和鎮華在台場的合照,雖然照片中兩人舉止並不親密;甚至可以說是在刻意保持距離,不想讓掌鏡者知道兩人的關係,但能看到這個僅有的回憶,還是讓逸蘭心理暖暖的。她輕柔地將照片放回錢包裡,接著換上一身黑色長褲套裝,便走出房門。

一路上她忙著敷衍計程車司機那略帶挑逗的無聊言語、一邊盯著窗外景色;謝子良的家住得很偏僻,從一開始略有鄉下感覺的平房農戶建築,到後面根本只剩無邊無際的樹木和果園。

沒多久路邊停靠的車輛就越來越多,其中還有不少豪車,逸蘭知道就快到了,便一邊指示司機讓他開上山坡、一邊往包包裡掏錢。謝子良的故居是一棟小而精緻的日式平房建築,聽說他一直都隱居在這裡,但雖說是隱居,還是有不少人和他互有聯絡,其中大多是他以前的學生或文人好友。

謝子良是有名的作家,筆名「子呂」,在日治時期,還是學生就因寫詩和小說名揚東亞,更被日本文壇評為能與太宰治比肩的天才,風格多變,從浪漫詩派到虛無主義都有所涉獵,早期喜好尖銳晦澀的詞藻,晚年則多有柔情內斂之作。

此時門口早已擺起靈堂,中間放著他的遺像,帥氣瀟灑的面孔莊嚴穆肅,卻蓋不住那隱隱透著的書卷氣,半長不短的頭髮往兩側自然垂下,眉宇間隱隱含著一股風流氣息,年輕時應該是個美男子。逸蘭面無表情地接過家屬遞來的香並道謝,微微拜了一拜便將香插上。

「這麼不爽可以不要來,情婦的女兒。」一道尖銳的嗓音直直刺進逸蘭的耳朵,雖然沒見過面,但這個穿著高級套裝的人她聽媽媽提過,這是謝子良的大女兒,名叫謝碧燕。

「大姐,我只是來上柱香,不會耽擱太久。」逸蘭平靜的說,心裡卻吼著:要不是我媽拜託我連來都不想來!「不要叫我大姊,噁心死了,妳這個…」謝碧燕把最後兩個字收了回去,想也不是什麼好話。但這不是因為她給逸蘭面子,是身後有位綁著馬尾、長相神似遺像上臉孔的少年出聲阻止:「夠了,媽,再罵客人都要跑光了。」

逸蘭本來打算上柱香就開溜,她請了一周喪假,正好找個藉口遊山玩水,但這道熟悉得再不過的嗓音讓她瞬間把心裡的盤算都忘光了。

那是林鎮華。雖然比在學校時憔悴了點,但確實是林鎮華。逸蘭瞪大眼睛,驚訝地說不出話來。此時林鎮華也注意到來憑弔的客人竟是他朝思暮想卻遲遲沒機會見面的吳逸蘭,不由得瞪大眼睛。

「你來的正好,鎮華,這女人就是我說的那個狐狸精的女兒,真是托你外公的福。」謝碧燕輕蔑的指著逸蘭的鼻子說道。但逸蘭此時根本不在意,她更在意的是此時和她一樣一臉震驚的鎮華

謝子良是鎮華的外公?他是謝子良的孫子?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逸蘭不知該如何反應,她震驚的看著鎮華,對方也是一臉的不敢相信。接著逸蘭感到腦袋一陣缺氧的暈眩感,差點沒讓她暈倒,但她沒有,只是一個勁的退往斜坡的方向,接著轉身朝外面車道跑去。

「等等,逸…老師!」林鎮華邊叫邊跟著跑出門外,卻感腳底劇痛,原來自己光著腳踩在石子路上。身邊的母親滿不在乎的說:「不會吧?才剛見面你就被她迷上了嗎?你跟你外公簡直一模一樣。」

鎮華皺起眉頭,一言不發的進屋穿鞋,接著再度衝出門外,突然,他轉過頭來對母親說:「她是我學校的教師,請妳不要說這種話。」但謝碧燕只是滿不在乎的冷哼一聲,鎮華知道再費口舌也是無用,便頭也不回的跑過石子路斜坡。

此時已經臨近傍晚,昏暗的路燈老舊,無法照亮整個山路,看起來格外陰森,但好在這裡只有一條路,只要不跑進不是人走的山坡,應該不至於迷失方向。鎮華一路小跑大概有十分鐘,就在一根路燈下看到蹲在地上、把臉埋進手臂裡啜泣的逸蘭。

「逸蘭,我…」鎮華不知該說甚麼才好,只好又從口袋拿出紙巾遞過去,但逸蘭沒有接,只是細細地說:「走開…」

「回去吧,現在叫不到車,待在荒郊野外太危險。」鎮華柔聲安慰道,又把紙巾遞過去了一點。哪知逸蘭突然一個暴起,伸手揮掉鎮華的紙巾,纖細的指甲劃破鎮華的嘴角,一顆殷紅的血珠滲了出來。

逸蘭當下就後悔了,但她依然又悲傷又憤怒,柔弱的拳頭不停往鎮華身上揮去,跟著吼道:「我叫你走開不要管我!你是謝子良的孫子,我早該想到了,你長得很像他!」鎮華一邊阻止逸蘭胡亂往自己身上揮的手一邊緊緊抱住她,嘶啞著說道:「對、對!我長的是很像我外公,但我不是謝子良、我不是…我心裡只有妳,只有妳吳逸蘭一人,不會再有別的女人,我發誓!」

逸蘭被他抱著,渾身使不出力,只能把頭靠在鎮華的肩膀,任由眼淚鼻涕沾濕,最後啜泣著說:「都這個時候了,你還要騙我嗎?」鎮華聽到了,卻沒有生氣,只是溫柔的拉著逸蘭的手,按在自己心臟的位置,說:「…我真的不知道妳父親原來就是我外公…但我絕對不會變心、絕對不會…」

只見逸蘭把全身埋進鎮華懷裡,大聲的哭喊,像是要把所有不滿全都宣洩出來,而鎮華只是這樣緊緊抱著,神情痛苦。

過了好一陣子,兩人才肩併著肩坐在路燈下,也不管褲子有沒有被弄髒。鎮華默默點起一根菸,昏暗了路燈透著混濁的黃光,一閃一閃的,隱約還能看見有蝙蝠的影子追著飛蟲。

「妳知道嗎?我其實蠻討厭這張臉的。」鎮華淡淡說道,逸蘭轉過頭去看著他問道:「因為其他人欺負你嗎?」鎮華搖搖頭,接著說:「因為我媽受不了,我國中畢業就搬出來自己住了,不然在家一見面就會被嘲諷幾句;我爸還活著的時候還好,等他一過世,那個家就徹底容不下我,妳看這個。」

鎮華一邊指著左耳下方一邊說:「我媽以前因為外公的事患上躁鬱症,平常除了嘴巴毒以外,倒是蠻正常的,但如果發病就會對人動手動腳。這個,是我十歲的時候,她趁我睡覺想拿美工刀把我的臉皮割下來。」只見位於下顎骨關節處有一道淡淡的疤,看樣子還是割傷。

逸蘭瞪大眼睛,萬萬想不到謝碧燕居然狠到這個地步,她輕柔的撫摸那道疤,瞬間想起剛剛自己揮手劃破鎮華的嘴角,愧疚地將頭靠上鎮華的肩膀。鎮華知她心意,又說:「我說這個不是想勸妳包容我媽、也不是要妳道歉,我只是想說,即便長得再像我也不是我外公,我不求妳也能喜歡我,只希望妳不要把我當成謝子良。」

逸蘭聞言,親暱的勾住鎮華的手臂,柔聲說道:「傻瓜,我當然喜歡你啦,也不會把你當成你外公,只是…嗯…我現在心好亂…你的嘴唇還會痛嗎?」鎮華微微一笑,答道:「早就不會痛了,我比較擔心妳。」鎮華又點起一根菸,繼續說:「如果妳真的不想回去,我可以陪妳坐在這裡。」逸蘭聽了,心中又是感動又是歉仄,只見她搖搖頭,說:「不了,還是回去吧…能給我一根嗎?」

鎮華挑了挑眉、拿出一根香菸遞過去。逸蘭接過後將菸含在嘴裡,卻不點火,只是往鎮華嘴上叼著的菸湊過去,鎮華知道她想接火,便將菸頭湊了過去,菸草緩緩地點燃,兩人互相依偎在一起,鼻息之間煙霧繚繞,卻擋不住兩人臉上的潮紅。「我不知道妳會抽菸…」鎮華說。逸蘭淡淡一笑,接著說:「我只是戒了而已,畢竟是護理師嘛。」

當兩人回到那間木屋,門口只剩兩個阿婆和一個老人在摺紙蓮花和燒紙錢,老人抬頭打量兩人,看著兩人蓬頭垢面,不懷好意的笑了一下,那兩個阿婆則是低聲在談論著甚麼,聽不清楚。

鎮華沒搭理他們,只是輕輕牽著逸蘭的手走進玄關。玄關裡只點著一盞小小的夜燈,客廳處則傳來佛經機破爛又綿長的念經聲,和存放謝子良遺體的冰櫃壓縮機轟隆聲。兩人脫下鞋子,踩上狹窄陡峭的樓梯,二樓有兩扇門,一扇門裝飾樸素但相當寬,是主臥室,另一扇則華麗的多,卻比第一扇門小了點。

「我睡在外公的書房,等一下帶妳去浴室,我拿換洗衣服給妳。」鎮華輕聲說道,生怕吵醒睡在主臥室裡的母親。逸蘭點了點頭,跟著鎮華躡手躡腳的走過充滿清香的走廊。

謝子良的書房雖然小,裝潢卻相當精美,兩面牆做了內嵌式書櫃,正前方是一扇琉璃窗,若是白天,陽光照射進來想必非常漂亮。在窗戶前面的一整塊空間則直接安了一面寫字桌,除了放書籍紙張的平台是木製以外,桌面甚至貼了精美的牛皮,鋼筆、墨水等物品無一不是低調奢華的高級品,金屬部件閃著尊爵不凡的光輝。

逸蘭對自己的父親知之甚少,甚至可以說,在小學三年級後就沒再見過謝子良,唯一的印象只有那個瀟灑風流的背影,還有知道他是很有名的作家。

她雖討厭謝子良,但還是本能地對父親的人生產生好奇,趁鎮華忙著找衣服的時候,她開始細細打量那兩面書櫃裡的書。這些書有的晦澀難懂,有的內容則相當通俗,但無一例外,這些書也都是昂貴的精裝版,並且也都是能培養品味和修養的好書。只能說謝子良人品自是不端,但能身為文豪,腹中墨水與思想的境界也是貨真價實。

「逸蘭,我這裡有兩套,妳想穿哪一件?」鎮華問道,雙手各拿著一套衣服,一套是很普通的便服,應該是鎮華自己的,另一套則是布料柔順、顏色素雅的袍子。逸蘭看著袍子,好奇的問道:「這件是什麼?」鎮華答道:「這是我外婆以前的和服睡袍。」他頓了一下,又說:「妳想穿嗎?」逸蘭看了看睡袍,又看了看鎮華,紅著臉輕聲問道:「你想看我穿?」

鎮華的臉微微泛起一陣紅暈,逸蘭見了,心裡開心,便取過睡袍,害羞的轉過身去,問:「你不是要帶我去浴室嗎?走吧。」

這間屋子的浴室應該算整間屋子裡最樸素的了,但還是能看出有確實做了一番設計。鎮華站在門口,一邊幫逸蘭講述怎麼開熱水、使用裡面的浴缸和淋浴等等,一邊調整出水口的水溫。

「那我在外面等妳,妳洗好了就先回房間,我怕我媽被吵起來又要念一堆有的沒的。」鎮華說道。逸蘭則點了點頭,關上浴室門時才俏皮的說:「知道啦。」

等到兩人都洗完澡,已經是深夜。樸素而精緻的和服睡袍襯托逸蘭的優雅,美的像是精雕細琢、溫潤潔白的玉石,兩人面對面側臥著,飽含情意的看著對方。如果時間永遠停在這一刻就好了。

隔天起床,鎮華見身邊沒人,只有整齊摺好的被褥和睡袍。他順了順亂掉的頭髮、扎成簡單的馬尾,這才起身離開房間。剛出房門便聽到樓下傳來陣陣模糊的吵鬧聲,一股不好的預感油然而生。

當鎮華兩三步跳下樓梯、衝進一樓客廳時,正好撞見母親提手要掌摑逸蘭,他連忙飛身竄入,單手將逸蘭帶到自己身後,「啪」的一聲響亮清脆,謝碧燕的巴掌揮中鎮華的左臉,火辣的痛感從臉頰一路蔓延到鼻樑、嘴裡嚐到一陣鐵鏽味,見母親下手如此重,鎮華的火爆脾氣也跟著湧了上來。

「別對她動手。」他瞪著自己母親說道。謝碧華愣了一下,她倒是沒想到這一掌會打到鎮華,但見自家兒子如此維護外人,又冷笑著說:「哼,原來如此,真不愧是妳媽的女兒,母女都是,靠身體釣男人的妓女。」鎮華大為光火,低吼道:「妳到底又在亂說甚麼瘋話?」

謝碧燕鄙夷的看著兩人說:「瘋話?昨天不是把她帶進房間了?」鎮華聞言怒道:「不睡房間難道睡走廊嗎?而且我跟老師之間什麼都沒有,不要再講那種汙辱人的話!」但母親只是輕蔑的冷哼一聲,繼續把砲火對準兒子:「我是懶得管你以後的人生,只是想不到你青出於藍,連你外公和那個野女人生下來的野種也敢要,比這個老不修還厲害啊,我是造了什麼孽,生了個畜牲出來?」邊說邊指著旁邊躺在冰櫃裡的老人。

天底下怎麼會有人這樣汙辱自己的兒子和父親?逸蘭氣憤難當,再也忍不了心中暴漲的怒意。她繞過擋在身前的鎮華,一個箭步挺身衝出,纖細的手掌用力的甩在謝碧燕臉上。

這一掌力氣不大,但又快又準,謝碧燕震驚的摸了摸浮現淡紅掌印的臉頰,眼睛露出一抹狠戾,當即要再對逸蘭出手。然而鎮華早有準備,他衝上前去抓住母親的臂膀,不讓謝碧燕再下重手施暴。

她甩開兒子那細瘦卻有力、長滿繭的手掌,怒目瞪視著兩人。花了好一段時間,才喘著粗氣道:「很好、看來咱們母子倆真的要翻臉了…」鎮華黑著臉沉默不語,過了一會兒才說:「我不想和您翻臉,但您眼裡只看得見外公…我不是謝子良。」

此時他雙手緊握著拳頭,甚至緊到指甲陷進肉裡、滲出一滴滴鮮血,見母親並不回話罵人,鎮華又說:「樓上書房的桌上有一本存摺和印章,您給的錢我分文未動,原本是打算在葬禮結束交還給您的。」

「滾出去…」謝碧燕一邊喃道、一邊後退了幾步,接著突然暴起,對著兩人尖聲吼道:「給我滾出去!你們這對狗男女就給我死在路邊、一輩子被世人唾棄吧!」看著眼前的兩人,謝碧燕眼中彷彿又看見風流的父親摟著情婦的腰肢,母親則難過的以淚洗面。

兩人走在夜晚的街道上,從老家回到台北,一路上兩人沒說過一句話,昨天謝碧燕說的話就像一把尖刀,狠狠刺進兩人的心裡,三不五時就令人隱隱作痛。

「鎮華…我…」逸蘭輕聲呼喚著走在前方的他,但鎮華沒有回話,只是靜靜抽著菸。不知不覺,他的身高已經比逸蘭高出一個頭,但依然很瘦。

「我們就只能到此為止了,是嗎?」鎮華說道。逸蘭停下腳步,站在路燈下,不知該如何回答。兩人的關係本就有師生、年齡差距等等障礙,本來想憑著努力提升彼此的社會地位來克服,但現在這堵牆還真不知該如何跨過。

我不知道,逸蘭的心理是這樣想的。捫心自問,要她和愛人分手,她做不到,但她也沒膽跨過「倫理」這道高牆;鎮華見逸蘭站在路燈下遲遲沒有回應,便回頭走去牽起她的手,說:「我不會放棄,不管別人說什麼,我只喜歡妳一個,現在是、以後也是。

鎮華看著逸蘭眼角的淚珠,伸手抹去,動作輕柔,深怕不小心碰碎眼前這個如陶瓷娃娃般精緻的女人。只見逸蘭抬起另一隻手,輕握住振華手背,讓他任由自己的珠淚落下臉頰。這件事她早已決定,也許早在兩人於便利商店門口相遇的那天就決定了。

她要全心全意的愛眼前這個男人,那怕自己粉身碎骨,至死不渝。

逸蘭放開雙手摟住鎮華的脖子,接著踮起腳尖。鎮華則順勢低下頭,雙臂輕輕扶住逸蘭的纖腰。兩人的嘴唇碰在一起,貪婪的感受對方的溫暖。不知為何,這吻透著一股哀戚,帶著一股淡淡的鹹味。

「怎麼又哭了?」鎮華柔聲問道。逸蘭抽離嘴唇,微笑著將臉埋入他的懷裡,甜甜的道:「因為高興…是啊,一定是因為我太喜歡你了。」她盡情的嗅著鎮華衣衫上傳來那股淡而溫暖的菸味,又說:「還剩一個學期就畢業,畢業那天你過來諮詢室,我們一起回家好不好?」鎮華點了點頭,撫著逸蘭柔順的髮絲輕聲說:「當然。」

最後一學期開始,三年級學生就被迫發狠專心備考,他們一邊抱怨老師不留情面的開給大家滿滿噹噹的作業、一邊討論著放學要去哪鬆一下。幾個女同學聚在一起嘻嘻哈哈,接著推了一個倒楣鬼出來邀請鎮華和他們一起去唱歌。當然也被他面無表情地拒絕了,早上突如其來的一封公文信讓他有點不知所措,整天下來連老師講課講了哪些都全無記憶。

信中說,外公將台東那棟小屋和屋裡所有東西都留給他了,依法要在三個月內決定是否繼承。那棟房子價值頗高,但要處理起來著實麻煩,因此其他親戚都對鎮華能繼承那棟房子沒什麼意見,就連母親謝碧燕都明確表示無所謂。

老實說,自己是挺喜歡那間屋子,但遠沒有到很想要的程度,就算考慮到以後出社會,也不會選擇住在那麼偏僻的地方。他拿出手機,翻起螢幕盯著母親寄來的那封簡訊,上面只有冰冷的一句話:「遺囑裡說房子要留給你,你自己決定,再回覆我。」

鎮華盯著簡訊,不知道母親是抱著什麼樣的心情打出這段話的?鎮華如此想到,心中不由得升起一陣感激,接著單手敲起鍵盤,回覆道:「好的,我繼承,謝謝。」簡訊剛寄出去,對方就回覆了個「好」字。

他倒是很驚訝母親居然沒把謠言傳開,離開台東後,自己心中隱隱擔心著母親會不會把事情鬧到學校裡來,因此在開學一周後特地溜去諮詢室偷看,見逸蘭一如往常地坐在那套桌椅上、端著香草茶開導前來諮詢的學生,心中的大石才總算落地。

時間很快地到了畢業的那一天,鎮華的母親並沒有來,略知鎮華家中情形的禿頭班導自願充當他半天的學生家屬,在鎮華的樂團校外表演得獎、因而獲得傑出畢業生等獎項時更是當場落淚,活像個老父親,把那身老氣西裝哭的沾滿眼淚鼻涕,連老花眼鏡都哭歪了。

在道別班上同樣哭成淚人兒的同學後,鎮華迫不及待地往諮詢室走去,他脫掉畢業服,換上平常的校服襯衫,想著馬上就能跟逸蘭見面,腳步也跟著輕快起來。

可吳逸蘭卻不在,倒不如說,整個諮詢室根本是空的,連放在桌上的名牌都沒有。只有一張兩人在台場的合照,鎮華拾起那張照片,一股不祥的預感從心底油然而生,但他只是搖搖頭,逸蘭從沒說謊騙過他,既說在諮詢室見面,那就一定會出現。

自從畢業旅行回來,隨著鄰近學測,兩人見面的機會也越來越少,甚至最後半個學期,兩人幾乎是沒有講過話,但偶爾還是能看到逸蘭和其他學生一邊露出溫暖的微笑、一邊漫步走過廊室的倩影。鎮華索性在門外坐了一整個下午,但直到傍晚警衛來趕人,逸蘭還是沒有出現。

也許她有什麼事耽擱,或已經回家休息了?鎮華的大腦飛速運作,他跑到教職員停車場,卻沒看見那台酒紅色小汽車。他快步走過校門,逕直往那棟白色公寓走去,到最後乾脆跑了起來,連電梯也不想搭,就這樣衝進樓梯、三步拚做兩步跳上去。

他氣喘吁吁地站在那扇713室的房門口,忐忑的心臟碰碰的跳,看了看手裡的鑰匙,一滴冷汗從他的太陽穴上滑落、滲入他的眼角,但他沒心情理會眼角的刺痛,直接往電鈴按下去。

沒反應,門內連腳步聲都沒有。

他又按了三下,但除了電鈴以外,門內一點聲音都沒有;甚至可以說,根本感覺不到門後有任何人的氣息,713室根本就是個空房間。鎮華握緊手中冰冷的鑰匙,原本剛用跑的爬上七層樓,應該渾身燥熱的他,此時卻如墮冰窟,整個心涼了半截。他抱著最後一絲希望插入鑰匙、轉開房門,頓時感到有甚麼東西從他心裡消失了。

房間內漆黑一片、東西全被搬空,根本就沒有一個名為吳逸蘭的女人住在這裡。鎮華黑著臉關上房門,接著掏出手機、打開通訊錄,撥了那串自從拿到後就沒打過的電話號碼。

空號,他的心整個涼了。

吳逸蘭就像一場夢,這個他發誓愛她一生的女人,就這樣消失在他生命中。走出公寓大門,此時天空不懷好意地下著大雨,不知是在嘲笑他的愚蠢,還是在配合自己現在的心情,想澆熄他心中那團夾雜著疑惑、不滿、空虛的複雜怒火。

拖著溼透的身體回到家,他把自己的東西砸了個稀巴爛,砸到一半時,隔壁住著的上班族還跑來敲門,卻被鎮華那雙飽含怨毒的目光、配著嘶啞的「滾!」嚇回自己的房間。正當他抄起那把陪了自己征戰多少livehouse的吉他正要砸向床頭時,他看到貼在床頭、屬於自己那張和逸蘭的合照。

下午在諮詢室時,空蕩蕩的桌上,只留著那張在台場彩虹大橋的合照,他也把那張照片拿走了。這照片洗出來後,負責攝影的同學硬是把兩張塞給兩人一人一張,饒有興致的看了看臉上堆滿尷尬笑容的逸蘭和黑著臉沉默不語的鎮華,口中半開玩笑的說只有你們有喔之類的無聊言語。

照片裡,男生依舊是一副撲克臉,長髮隨風飄逸、甚是瀟灑,女人則紅著臉,嘴角翹起一抹羞澀的微笑,兩人刻意的保持一段距離,像是不想給掌鏡的人看出彼此的關係。這是畢業旅行時拍的照片,彩虹大橋是有名的情侶景點,因為林鎮華和吳逸蘭是校裡出名的俊男美女、又都喜歡穿皮外套,故而被同學們起鬨著要在這裡合照。

鎮華像是突然失去力氣一樣,把吉他往床上一丟,就這樣睡在被破壞得面目全非的房間裡。

時光飛逝,轉眼間又過去五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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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人都寫一見鐘情,只有她的一見鐘情可笑。 那是十五歲的盛夏。 升上國二,補習班班導換了人。 媽媽從電話裡聽出是個年輕男人。 那天她從玻璃門探出腦袋,見你埋首桌案,淺咖的頭髮,粗匡眼鏡,看來三十幾歲。 聞見腳步聲你抬起頭來。 後來她再想起,卻發現你的面容如此模糊,像填空題,不是不懂,是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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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人都寫一見鐘情,只有她的一見鐘情可笑。 那是十五歲的盛夏。 升上國二,補習班班導換了人。 媽媽從電話裡聽出是個年輕男人。 那天她從玻璃門探出腦袋,見你埋首桌案,淺咖的頭髮,粗匡眼鏡,看來三十幾歲。 聞見腳步聲你抬起頭來。 後來她再想起,卻發現你的面容如此模糊,像填空題,不是不懂,是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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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安安,不知道大家在脆上有沒有跟到這個話題。 一個高中學生喜歡上27歲的男家教,而男家教也很明顯沒有恪守身為人師應有的界限。 網友們苦口婆心相勸,甚至狀告到學校,希望能夠保護那個學生。而這個話題也在學生關閉帳號之後,暫時畫下句點。 這一連串的風波,也讓「師生戀」一時成為脆上的熱門話題,包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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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安安,不知道大家在脆上有沒有跟到這個話題。 一個高中學生喜歡上27歲的男家教,而男家教也很明顯沒有恪守身為人師應有的界限。 網友們苦口婆心相勸,甚至狀告到學校,希望能夠保護那個學生。而這個話題也在學生關閉帳號之後,暫時畫下句點。 這一連串的風波,也讓「師生戀」一時成為脆上的熱門話題,包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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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語晨呆站在巷子裡望著老師離開的方向,許久後,目光緩緩的移至冊子上。厚厚的冊子雖然因為長期的翻動而留下了不少使用痕跡,但也不難看出主人用心的保護著,除了翻動的地方,幾乎沒有甚麼折角。 「好重~」猶豫片刻,忍不住翻開一探究竟。( 刷~)「這…這是甚麼!?」一瞬間,內容的震憾讓她愣住,彷彿連時間也屏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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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語晨呆站在巷子裡望著老師離開的方向,許久後,目光緩緩的移至冊子上。厚厚的冊子雖然因為長期的翻動而留下了不少使用痕跡,但也不難看出主人用心的保護著,除了翻動的地方,幾乎沒有甚麼折角。 「好重~」猶豫片刻,忍不住翻開一探究竟。( 刷~)「這…這是甚麼!?」一瞬間,內容的震憾讓她愣住,彷彿連時間也屏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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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我眼中總是在台上閃閃發光著。 也許聽眾並不多,但還是能夠吸引我的目光。 那個人是我的老師,也是佔據了我整個青春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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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在台南任教的朋友 在週二傍晚打了電話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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