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4
George Orwell 2012 遠流出版社
分類:小說
★★★★★
在溫斯頓身後,電屏不斷傳來碎碎唸的聲音,還在講生鐵的事情,以及第九次三年計畫的圓滿大成功。電屏發送訊息的同時也在接收訊號,溫斯頓不管發出什麼聲音,即使是非常低聲的悄悄話,電屏都收得到,而且只要溫斯頓待在這塊金屬牌的「視線範圍」內,他的一切動作和一切聲音都會被看到、聽到。當然,你沒辦法知道自己當下是不是被監控,也不知道思想警察有多常接上某個人家裡的電屏,又是怎麼監控,只能靠猜的。
戰爭即和平 自由即奴役 無知即力量
真相部的職責是新聞發佈、娛樂活動、教育,以及藝術;和平部則掌管戰爭事宜;仁愛部要維護法律與秩序;豐隆部就負責經濟事務。
他打算要做的事情是開始寫日記。寫日記並不犯法(反正現在也沒法律可言,也就沒什麼犯法的事了),但要是被發現的話,理論上肯定是會被判死刑,或者至少也要在勞改營裡待二十五年。
溫斯頓伸手去握門把的時候,看到自己把日記攤開放在桌上,書頁上寫滿了老大哥下台這些字,字體幾乎大到連在房間對面都看得見。做這件事實在是蠢到不可思議。但他雖然覺得很驚慌,還是不想把日記闔上,因為墨水還沒乾,他怕會弄髒乳白色的紙張。
那雙眼總是看著你,聲音總是在你身邊迴盪,不管是清醒還是沉睡、工作或吃飯、在家或在外、在洗澡或在床上,都躲不掉。沒有什麼是你自己的,你只剩下頭顱裡那區區幾立方公分的空間。
不管是公開紀錄或私下發言,這三股勢力從來都沒有互相對峙過,總是兩兩結盟對抗另一國,事實上,溫斯頓記得很清楚,四年前大洋國還在跟東亞國打仗,而和歐亞國才是同盟。不過溫斯頓只是碰巧還記得這件事情,他的記憶越來越混亂,已經搞不清楚了。根據官方說法,從來就沒有變換同盟這種事,大洋國在跟歐亞國打仗,所以大洋國和歐亞國一直都在打仗,此刻的敵人都代表了絕對的邪惡,所以也表示不管在過去或未來都不可能跟對方達成協議。
但這段記憶是怎麼來的?這件事只存在他的認知裡,而且不管怎樣一定很快就會被消除。再說,如果其他人都接受黨編造的謊言,如果所有紀錄都告訴大家相同的故事,那麼謊言就會成為歷史,變成真相。「掌握過去者,」黨的口號這麼喊著,「掌握未來;掌握現在者,掌握過去。」但是過去,雖然本質上來說是可以改變的,過去卻未曾改變過。現在所見到的真相從過去到未來,永遠都是真相,就是這麼簡單,只消不斷用新的真相覆蓋你的記憶就可以了。他們稱之為「真相控管」;以新語來說,這叫「雙重思考」。
日復一日,幾乎可說是每一分、每一秒,過去都會被拿到現在來修正,這樣一來,就能夠拿出紀錄來證明黨所做的每項預測都是正確的,而每條新聞、每次意見發表,只要和現實需求相牴觸者,都不能留下紀錄。所有的歷史都像是寫在可刮除舊文的羊皮紙上,只要有必要,就會經常刮除乾淨,之後再重寫,就算經過竄改,也不可能找到證據證明這件事發生過。
創造新語的目的只有一個,就是為了縮減思想的範疇。到最後,我們可以讓思想犯罪變成零,因為已經沒有文字可以表達犯罪意圖了。我們所需要的每個概念,都只需要一個字詞就能表達,嚴格定義字詞的意義,抹去所有附帶的次要意義,然後拋諸腦後。
溫斯頓突然深深確信,塞姆總有一天會人間蒸發,他太聰明了,他看得太透徹,說得太明白了,黨不喜歡這種人,有一天他會消失,看他的臉就知道了。
這一切雜事塞滿了無產階級的腦袋。要控制他們並不難,思想警察總會派幾個密探在無產階級身邊,散播不實的謠言,追蹤並消滅幾個被認為可能是危險人物的傢伙,但並不打算用黨的意識形態教化他們。黨不希望無產階級有太強烈的政治意識,只要他們單純地愛國,這樣如果要增加他們的工時或者要減少配給時,就會很有用。
到最後,黨會告訴大家二加二等於五,而你也得相信。他們遲早一定會做出宣示,處在他們那樣的位置,他們的思考邏輯會驅使他們這麼做,不僅僅是經驗的可靠性,就連物質世界中的真實是否存在,都會被他們的思想哲學巧妙地否決掉,異端思想中的異端思想反而成為常識。讓人害怕的並不是他們會因為你想法不同而殺掉你,而是他們可能是對的,畢竟,我們怎麼知道二加二就是四呢?或者重力是怎麼作用的?或者過去是無法改變的嗎?如果過去和物質世界只存在於我們的心智中,如果心智是可以控制的,那又會如何呢?
他抱著自己是在跟歐布萊恩說話的感覺,同時也是提出一條重要的公理:自由就是有說出二加二等於四的自由,如果能得到這樣的自由,一切都沒問題了。
他們就像螞蟻一樣,可以看到微小的事物,卻忽略了大的東西,當記憶已經靠不住,書面紀錄也經過偽造,到這個時候,黨宣稱他們改善了人們的生活條件,人們也只能相信了,因為沒有任何標準,往後也不可能有任何標準,可以用來檢驗黨的說法。
溫斯頓不經意想著,年輕一代當中不知道有多少像她這樣的人,他們在革命後的世界長大,幾乎一無所知,只知道黨就像上天一樣是不可撼動,他們不會反抗黨的權威,只會像兔子躲避獵狗一樣逃開。
過去好幾個禮拜,整個倫敦都傳唱著這首歌,黨為了無產階級創作了無數首類似的歌,由音樂局裡一個小部門負責。這些歌曲的歌詞都不是真人填詞,而是一台叫做作詩器的機器產生。
她只對與自己生活有關的黨教條有疑慮,通常她對官方版本的神話故事會照單全收,但只是因為她好像覺得這些事實和謊言之間的差別並不重要。例如說,她在學校裡學到說飛機是黨發明的,她就相信了。
就某方面來說,那些無法了解黨世界觀的人,反而最容易接受,這些人可以接受黨明目張膽破壞事實真相,因為他們從不曾真正了解黨對他們的要求是多麼可怕的罪行,也不會積極了解公共事務,所以不會注意到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他們不會讓世界更富裕,因爲不管他們製造什麼都是為了戰爭,而開戰的目標永遠都是為了取得更有利的地位,好引起另一場戰爭。
即使在現在這樣衰退的時期,人類平均的生活水準實際上還是比幾個世紀以前好多了,但是財富沒有增加,人民也沒有變得比較和藹可親,從來就沒有發生過一場改革或革命可以讓人類平等有一厘米的進展。就低等人看來,這些歷史性的變革對他們來說只是換了主人的名字而已。
身爲一個黨員不只必須要有正確的思想,連直覺也必須正確,黨所要求的許多信念和態度從來就沒有明白說出來,而且也不能說出來,因爲如此一來就一定會暴露出英社黨内部的矛盾。
黨員應該沒有私人情緒,他的熱忱也不應有一絲懈怠,他應該生活在不閒斷的狂熱之中,不停憎恨國外的敵人和國内的叛徒,因爲勝利而感到無比歡欣,而面對黨的力量與智慧時則應該感覺到自身的渺小。生活的貧瘠和空虛會引發他的不滿,不過可以透過像是兩分鐘憎恨這種方式巧妙地發洩出來,讓不滿的情緒消失;如果他開始思考,可能會有懷疑或想反叛的心態,但是因爲他老早就接受黨規内化的灌輪,所以可以早一步消減這樣的心態。
但光是愚蠢還不夠,其實正好相反,一個人若要眞正完全服從黨規,必須能夠完全控制自己的心智運作,就好像懂軟骨功的人可以隨意控制自己的身體一樣。
在我們的社會裡,最了解發生了什麼事的人都是那些最不了解這整個世界的人,一般說來,愈了解一件事就愈容易受到誤導,愈聰明的人愈不理智。最明顯的例子就是一個人的社會階層愈高,對戰爭歇斯底里的狂熱就愈激烈;那些爭議地區的居民對於戰爭的態度卻大多數都極為冷靜,對這些人來說,戰爭不過就是連綿不絕的苦難,好像潮汐一樣來來回回打在他們身上,哪一方贏了對他們來說一點差別也沒有,他們知道就算換了一個最高統治者,他們還是做像以前一樣的工作,只是換了一個新主人,但新主人對待他們的方式和舊主人一樣。
我們能夠控制事物,因為我們控制了心智,事實都是大腦編造出來的,溫斯頓,你慢慢就會懂了,沒有什麼是我們做不到的。
「可是石頭裡到處都可以找到絕種動物的骨頭,長毛象、乳齒象,還有巨大的爬蟲,這些動物生存的年代比人類所知的還要久遠。」「溫斯頓,你有親眼看過那些骨頭嗎?當然沒有,那是十九世紀生物學家發明的說法,人類出現以前什麼也沒有,如果人類有一天滅絕了,也是什麼都沒有,除了人類以外,什麼也沒有。」
他腦中浮現了一個想法:「不是真的發生,是想像出來的,是幻覺。」他馬上又把這個想法壓到水底,這是明顯的謬誤,這樣的想法是先預設了在某個自己不知道的地方,有一個「真實」的世界,發生「真實」的事情,但是怎麼會有這樣的世界?我們除了自己腦中儲存的知識,怎麼還會有別的知識?所有的一切都發生在腦中,不管大家的腦子裡發生了什麼事,一定都是真的。
「他們不能影響你的內心。」她曾經這麼說過,但是他們真的可以影響人的內心。「你在這裡經歷的一切會跟著你一輩子。」歐布萊恩也這樣說過,此話不假,有一些事情,包括自己做過的事,已經再也無法挽回,心裡有些東西已經死去,燃燒殆盡、腐朽為塵。
短評:
很久沒有看完一本書之後感到如此的震撼與顫慄,這是一本非常精確的預言小說,放諸每一個時代皆準。它完整地剖析集權政治何以形成、如何運作。只求溫飽,除了生活以外無暇顧及其他一切的底層人民,遭到精英階層無所不至的掌控與剝削。看似人類最後的一小塊淨土──腦中的思想,也無孔不入。作者在此也帶入歷史與哲學的探討,只要透過改變文字記錄、語言用詞、感官知覺,就能改變所謂的「真實」或「真理」。畢竟,我們的現時都是透過五官感覺去感知的,科學定理也都能隨著不同的證據而有可能被推翻,沒有什麼信念是牢不可破的。歷史中當下的真理往往都是強權的話語。
現在的統治階級有了更強大的工具──網路科技,以及更不均的大量財富,可以做到書中的恐怖想像。「掌握過去者,掌握未來;掌握現在者,掌握過去。」這段話可以說是精華中的精華,1984著實是穿越時代的不朽經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