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次牆外調查歸來後的第三天傍晚,艾爾文的辦公室門窗緊閉,外頭的風聲呼嘯著,室內卻異常寂靜,只有翻閱文件時紙張偶爾摩擦的聲音。
艾爾文將一份封蠟已被拆開的文書攤在桌面上,指節在紙面上輕敲兩下,才抬起頭望向坐在他對面的里維跟芙珞絲,漢吉則站在一旁伸長脖子,試圖看清那份文書的內容。「中央近來的書信越來越頻繁。」他語氣平穩,「他們對你們的關係產生了疑問,所以又開始蠢蠢欲動,想趁隙帶走芙珞絲。」「是懷疑我們是不是假裝的?」里維語氣沒有起伏,像是早就預料到會有這種狀況。「我以為我們的相處已經很自然了」芙珞絲微微偏著頭,看起來有些困惑。「的確。」就連漢吉有時看到他們的互動,都會一不小心忘記他們並不是真的戀人,「那該怎麼辦,艾爾文?」「已經一年半了嗎」艾爾文站起來走到窗邊看著窗外。他記得很清楚,一年半前的那天,同樣是在這個地方,里維平淡卻堅定的說他跟芙珞絲正在交往,以及聽到他這麼說時,芙珞絲努力壓抑的驚訝表情。當時艾爾文只是將計就計,利用這點跟中央交涉,把芙珞絲留在調查兵團,想看看她到底能做到什麼程度,而芙珞絲也確實沒有辜負他的期望不,甚至比他預期的還要更好,如今的她,已經是調查兵團不可或缺的存在,是人類的希望。在這個緊要關頭,更不能讓芙珞絲有任何閃失。「怎麼,你是在想等等宵夜要吃什麼嗎。」見艾爾文遲遲不開口,里維用譏諷的語氣說道。「里維,讓芙珞絲去跟你一起住吧。」「啊?」里維微微瞪大眼睛,不敢相信自己剛才聽到了什麼。「意思是同居是嗎?」漢吉看了眼芙珞絲,後者正靜靜等待艾爾文的解釋。「是,這是目前最安全的方式。」艾爾文轉身面對他們,「第一,這樣可以讓中央打消對你們關係的質疑;第二,我們也得預防他們明的不行就來暗的依里維的警覺性,即使是在最無防備的睡夢中,也沒有任何人能夠將芙珞絲帶走。」雖然芙珞絲的身手也不輸給里維,不過現在的她有一個致命的劣勢——沒辦法拿武器,這意味著她能自保的手段十分有限。里維很想一如既往地信任艾爾文的判斷,但這件事還關乎芙珞絲本人的意願,他不確定要芙珞絲跟一個男人同住在一個屋簷底下會不會引起她的反感,畢竟她曾有過不好的經歷。「這樣的話」在所有人的注視下,芙珞絲一臉認真地開口,「我是不是就得每天拖地了?」「不用,但每天都要掃地。」里維稍微鬆了口氣,看來芙珞絲對同住這件事沒什麼抵觸。「兩位,這不是重點吧!」漢吉有點哭笑不得,「真的沒問題嗎,芙珞絲?」「我沒問題哦,不如說,這整件事情從頭到尾都是因我而起」芙珞絲勾起一個無奈的笑容,「我反而比較擔心會不會太麻煩里維了。」「不會麻煩。」里維再平靜不過的說,「與其讓中央那些豬玀把妳帶走,我寧可跟妳搶棉被。」「咦?搶棉被」芙珞絲偏著頭回想了一下,「我小時候有做過那種事嗎?」「只是比喻而已,妳那時要是真的有搶我的被子,早就被我扔下床了。」雖然兩人聽起來像是在打啞謎,不過艾爾文他們都知道芙珞絲八歲時曾經跑去地下街,並且在當時與里維初次相遇。他們在講的,八成就是當時的往事。「那就這麼定了。」艾爾文乾脆地收起桌上的文書,臉上沁著輕鬆的笑意,「之後如果遇到什麼問題,可以隨時提出。」「好的,謝謝團長——」芙珞絲眼角瞥見漢吉正興奮的在一張紙上振筆疾書,「漢吉,妳在寫什麼?」「嗯?準備貼在你們房門口的標語啊!」看到那張寫著“禁止打擾戀人甜蜜生活”的荒唐告示,里維二話不說的將之拿起並撕成兩半,漢吉還打算抗議,卻被里維一記冷眼制止了,芙珞絲則在一旁笑得開心。「話說里維,我什麼時候搬去比較好呢?」笑歸笑,芙珞絲還是沒有忘記正事。「就明天吧。」「哎?」隔天晚上,在食堂用過晚餐之後,芙珞絲才提著行李,沿著宿舍的走廊走向里維的房間。房門開著一條縫,像是正在等待她的到來,不過從小到大養成的禮儀還是讓芙珞絲抬手敲了敲門。「進來。」里維平穩的聲音從門後傳來。「打擾了——」芙珞絲先打了聲招呼才走進房間,一如她小時候那次到里維家作客一樣。「不用那麼客氣,這次妳不是客人。」「是嗎?但我還準備了這個呢」芙珞絲從行李裡拿出一罐茶葉,語氣有些惋惜。看到芙珞絲手中的茶葉罐,里維的眼神幾不可見的亮了一下,因為他一眼就看出那是很不錯的茶葉。「既然妳都特地拿來,那我就收下了。」里維伸手接過那罐茶葉,然後指了指牆邊的櫃子,「那裡,妳的東西可以放在上層,下層我繼續用,要是不夠放再跟我說。」看到里維迫不及待地拿出茶具開始泡茶,芙珞絲笑了笑,然後她仔細觀察了一下即將入住的這個房間。這個房間比她原本以為的還要寬敞,甚至還有獨立的浴室,想來是里維身為兵長的特殊待遇,其餘部分倒是跟她想像中的一模一樣——簡潔,沒有任何多餘的擺設,透露出某種秩序,就跟里維本人一樣。看完之後,芙珞絲才開始整理帶來的行李,在這期間,她時不時也跟里維有幾句交談。「里維,我的書可以放在你的書櫃嗎?只有兩本而已。」「可以。對了,妳的披風有帶來吧?」「有,怎麼了?」「那個掛在門後就好,放在櫃子裡太佔空間了。」「哦,好。」芙珞絲的行李並不多,除了一套制服跟兩本書以外,就只有幾套私服而已,她將衣服摺好收進櫃子後,就抱起披風,依照里維說的掛在門後的掛鉤上。看到兩件披風並排在一起的樣子,芙珞絲心中閃過一絲奇異的感覺,她歪了歪頭,持續盯著那兩件披風,試圖想要弄清楚那股感受究竟是什麼。「呆站在那邊做什麼?」里維端著茶走到桌子旁,「東西整理好了就過來坐,茶泡好了。」「好——」芙珞絲乖巧的坐了下來,「話說里維,你真的覺得這樣安排沒問題嗎?」「只要妳覺得沒問題,那就沒問題。」里維喝了一口茶,語氣平靜如常,「中央那群雜碎既然盯上妳,讓妳待在一個我隨時抓得到的地方是最安全的。」「咦,我是什麼,貓嗎?」她捧著茶杯笑得燦爛,完全沒察覺那句“只要妳覺得沒問題,那就沒問題“是多麼不尋常的溫柔。要是有第三者在,聽到這句話可能會被嚇傻吧,做事總是按照規矩,幾乎可以說是不通人情的里維兵長,竟然會說出這種話。「妳要是貓的話,就可以試試能不能用妳的爪子抓掉巨人的後頸肉了。」「唔,不過當貓就不能唱歌了呢。」芙珞絲苦惱的偏著頭。「會認真煩惱這種莫名其妙的事情的,大概也就只有妳這傢伙了吧。」里維的語氣聽起來像是在吐槽,實際上卻有種低調的寵溺,「話說,床就給妳睡,我會去睡沙發。」「咦?」芙珞絲眨了眨眼,「可是,沙發那麼窄,只要一翻身就會摔下去吧?」「我又不像妳那麼不安分,不會隨便翻來翻去。」「總覺得我小時候不小心在你床上睡著那次,一定做了什麼。」芙珞絲嘟囔著,但她還是不死心的想要說服里維,「就算這樣,沙發很硬呢,要是隔天醒來腰痠背痛怎麼辦?」「我又不是什麼糟老頭子。」里維絲毫沒有要妥協的打算,「不過好歹是個成年男子,妳至少該有這點自覺,蠢蛋。」「思想保守的部分倒是很像老人就是了。」芙珞絲不服氣的小聲反駁。「妳再說一次?」里維瞇起眼睛,不過光聽他的語氣,芙珞絲就知道他並沒有真的發怒。「我先去洗澡囉——」於是芙珞絲迅速放下空了的茶杯,抓起睡衣跟毛巾,朝里維扮了個鬼臉後就一溜煙跑進浴室,。里維看向那扇已闔上的浴室門,然後起身收拾桌上的茶具。其實,自從伊莎貝爾跟弗蘭過世之後,他就不曾想過要再與什麼人建立如此親暱的關係,畢竟身在調查兵團裡,隨時隨地都有可能喪命。不過自從再次遇見芙珞絲後,事情就一直超出他的預想此刻,原本只屬於他的房間卻出現了另一個人,但他卻沒有任何反感,一切都自然到彷彿本該如此。是因為那名少女平時愛乾淨、有禮貌,根本是教科書裡的乖寶寶範本,不會造成他任何麻煩嗎?雖然在戰場上的她又是另一副樣子就是了,不管被他罵幾百遍,她還是依然故我,會為了拯救其他人做一些危險的事情,讓他總是懸著一顆心放不下來。「里維,我洗好了,換你了哦。」芙珞絲的聲音從里維身後傳來,打斷了他的思緒。他轉頭一看,芙珞絲正站在浴室門口,用毛巾擦拭濕透的頭髮雖然里維也不是沒看過她放下頭髮的樣子,但此刻她身上還穿著潔白柔軟的睡衣,臉頰因熱氣而泛紅,看上去毫無防備,完全不像是那個可以操作立體機動裝置穿梭在巨人之中,以凜然的歌聲停止巨人行動的少女。里維的眼神微不可察地頓了一下,然後低低的應了一聲,隨即拿著衣服轉身走入浴室。等他洗完澡出來時,芙珞絲已經安靜的側躺在床上,她的睫毛輕輕顫動,看起來明明已經快要睡著了,卻仍然硬撐著。「妳在幹什麼?累了就趕快睡。」「那個我忘了先跟你說了,里維,睡覺的時候,可以不要把蠟燭熄掉嗎?」芙珞絲的聲音裡有著明顯的倦意,「這樣會害你睡不著嗎?」「不會。」里維皺了皺眉,「妳怕黑?」在牆外調查時,為了警戒周遭,所以即使在夜晚也都會點著火把,也因此他從來沒發覺芙珞絲竟然會對黑暗抱持著恐懼。「算是吧,因為那件事的關係。」芙珞絲淡淡的說道,「不過,只要有一點點光就沒問題了,只要不是完全黑到伸手不見五指,我就不會陷入恐慌。」雖然她沒有說得很明確,但里維一聽就知道,這跟造成她無法拿刀的起因相同。「知道了,沒問題。」得到里維首肯的下一秒,芙珞絲就安心的睡著了。里維默默的將燭台挪到一個不會被風吹熄的角落,為了安全起見,他還在下面多墊了一個鐵盤,等到確定一切都沒問題,他才躺到沙發上,在閉上眼睛之前,他又多看了芙珞絲一眼。「晚安,芙珞絲。」
隔天早晨,淡金色的晨光從窗簾邊緣灑入房內,芙珞絲迷迷糊糊的睜開眼睛,花了幾秒鐘回神後,她才意識到自己現在身在何處。
明明是第一次在這個房間裡入睡,卻睡得比想像中還要好,她微微轉頭,就看到那名總是維持在警戒狀態的男人仍然在沙發上熟睡。芙珞絲睜大眼,彷彿發現了什麼稀有畫面,她忍不住悄悄下床,走到沙發旁邊,想要看得更清楚。里維真的如他所說,姿勢跟睡前幾乎一模一樣,沒有任何變動,他的雙臂交疊在胸前,眉頭微蹙,呼吸卻平穩且悠長。芙珞絲蹲下身,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直盯著里維的睡臉,直到里維鬆手抓了抓自己的頭髮。「喂,太近了,有什麼好看的。」里維的聲音帶著還未完全清醒的沙啞,講完後他才緩緩睜開眼睛,如他所料,第一眼看到的是芙珞絲近在咫尺的臉龐,「妳什麼時候醒的?」「大概五分鐘前吧。」芙珞絲像是做壞事被抓到一樣,心虛的笑了一下,「我原本以為你會比我早醒的,結果竟然反過來了呢。」「不小心睡過頭了。」里維揉了揉額角,慢慢坐起身,「妳醒了為什麼不叫我?」「反正今天我們兩個都放假,我想說讓你睡久一點嘛。」「是嗎,不是為了偷偷觀察我的睡相?」「怎麼講得我好像變態一樣」芙珞絲不服氣的癟了癟嘴。「我去洗個臉,等等一起去食堂。」里維站起身伸展了一下身體,然後向浴室走去。芙珞絲趁著里維去梳洗時換上了外出服,並且一口氣將床上的被子跟沙發上的毯子通通都摺疊整齊,然後神清氣爽的坐在床邊等待誇獎。殊不知里維出來後,什麼都沒有說,就只是穿上外套,示意芙珞絲跟他一起出門,芙珞絲照做了,但走在路上時,她卻一直用哀怨的眼神盯著里維。「妳那是什麼臉?」「你剛剛沒有發現嗎?我把被子跟毯子都折好了哦!」「看到了,那又怎樣?」「你不是應該誇獎我嗎?」「妳是三歲小孩嗎,這種事還需要人誇?」「那我等等回去就要把它們全部攤開弄亂」「妳敢。」兩人就這麼自顧自的你一句我一句,周遭聽到他們對話的其他士兵都紛紛瞪大眼睛,然後小聲的竊竊私語。「怎麼搞的,兵長跟芙珞絲的這個距離感?」「雖然他們感情一直都不錯,但是」「話說,我昨天有看到芙珞絲提著一袋行李去兵長房間呢。」「!?昨天是誰負責守夜的,快去問他有沒有聽到或看到什麼!」在那些閒言閒語當中,里維和芙珞絲一前一後踏入了食堂,兩人各自拿起托盤、盛菜、舀湯。「早安,兵長、芙珞絲小姐。」莫布利特正好在餐檯盛湯,看到他們一同出現,他微微點了下頭。「早啊,小莫!」芙珞絲手裡拿著夾子,一雙紫眸靈動,笑容跟外頭的陽光一樣明亮。拿完餐點之後,里維跟芙珞絲一同走向角落的座位,兩人面對面坐下,兩份早餐放在同一張桌子上。「妳沒拿麵包?」里維瞥了一眼她的盤子。「我剛剛在猶豫可是我總覺得沒有很餓,怕會吃不完」芙珞絲的話才說完,里維就將一塊還冒著熱氣的蜂蜜麵包撕成兩半,其中一半放到她盤子裡。「這樣總吃得完了吧。」「咦,你不是都吃鹹的嗎?怎麼會拿這個?」「備用。」他說得理直氣壯,連眼皮都沒抬。「哎——這樣啊?」芙珞絲忍不住輕笑出聲,「謝啦,里維。」里維沒有再多說什麼,逕自端起湯來喝,芙珞絲也跟著喝了一口湯,卻因為太燙而悄悄蹙起眉。「妳又沒等湯放涼就喝。」里維從桌邊撕了張紙巾遞給她。「唔,我以為已經夠涼了嘛」芙珞絲接過紙巾輕輕壓了壓嘴角,懊惱地說,「明明你喝了都沒事啊」「看來妳連舌頭都跟貓一樣。」「哪有,我的舌頭上又沒有刺。」芙珞絲吐了點舌頭出來,模樣莫名顯得有些可愛,「你看。」「妳幾歲了,做這種動作?」里維的語氣一如往常的冷淡,但目光中卻有著淡淡的笑意,「把妳的舌頭收回去,或是我幫妳拔掉。」「好恐怖——」她縮回了舌頭,乖乖繼續吃早餐,但嘴角明顯上揚。周圍的士兵們幾乎都看傻了眼,就在小道消息準備再度蔓延之際,漢吉風風火火地闖入食堂,一眼就看見角落的兩人,她興奮地衝上前,一屁股坐在他們旁邊的椅子上。「來來來,跟漢吉姐姐說說,同居第一晚有沒有發生什麼嗯哼、特別的事?」「有啊!」芙珞絲一臉天真地說,「我把被子摺得超整齊,但里維沒有誇我,很過分吧?」「這不是我想聽到的答案啊,芙珞絲。」漢吉無奈地撐著下巴,「我還想聽點勁爆的內容呢。」「那妳去夢裡聽吧。」里維冷冷回了一句。不過他並沒有真的感到不爽,因為他知道漢吉是故意在眾人面前提起同居這件事的,畢竟實行這件事的目的,就是要打消中央的疑慮,因此傳言傳得越開越好。雖然的確是這樣沒錯,不過就算撇開這點,漢吉也很關心他們日常的互動。她是研究者,也是觀察者,那兩人的每一個眼神、每一句話語、每一個親暱動作,都早已自然到超出假扮的程度了。她心裡忍不住想:人類的心,真的可以欺騙自己到這種地步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