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代國際政治的競逐,早已不限於軍事、經濟或外交檯面。語言、敘事與情感的配置,正逐漸成為影響世界秩序的重要戰場。中共所推動的「大外宣」,正是在這樣的背景下,發展出一套高度系統化、長期運作的話語工程。
與冷戰時期直白的意識形態輸出不同,今日中共外宣最顯著的特徵,正是「潤物細無聲」──不求即時說服,而在於長期鬆動價值判準,使民主社會逐步喪失辨識方向的能力。
▪︎從宣傳到敘事工程▪︎在習近平時代,「講好中國故事」被明確定位為國家戰略任務。其重點已不只是宣揚政策成就,而是建構一套可被不同文化接受的世界敘事。
這套敘事通常圍繞幾個核心母題展開:中國崛起的不可逆性、治理效率高於民主程序、秩序與穩定是發展的前提。外宣並不急於否定民主,而是刻意強調其「混亂」「低效」「不適合非西方社會」,藉此削弱民主的普世性地位。
▪︎對內對外的雙軌語言▪︎
中共外宣的一個關鍵特徵,在於對內與對外語言的明確分流。對內,敘事高度一致,全面歌功頌德;對外,則改用西方語境熟悉的語彙──治理、效率、發展權、文化差異。
這種「七分宣傳、三分檢討」的比例配置,使訊息看似平衡、理性,實則避開制度責任的核心問題。當局勢緊張時,這個比例可隨時調整,迅速轉向民族主義動員,顯示其本質仍是政治操作,而非真正的公共對話。
▪︎選擇性真實與話語轉移▪︎
值得警惕的是,中共外宣並不完全依賴謊言,而是大量運用「選擇性真實」。它往往只呈現對自身有利的片段事實,避談結構性問題,並透過話語轉移,將焦點從制度責任轉為文化背景、歷史苦難或發展階段。
同時,常見的「你們也一樣」式相對主義操作,刻意模糊價值界線,使批評者顯得道德不穩,進而削弱民主社會對自身原則的信心。
▪︎代理節點與在地化滲透▪︎
中共外宣的另一層結構,在於大量運用「非官方」節點:海外華語媒體、學術交流、智庫論壇、文化活動、僑團網絡,乃至具影響力的學者與意見領袖。 這些節點的共同特徵是:表面多元、實際同質。訊息來源看似分散,敘事方向卻高度一致,使外界難以察覺其背後的整體設計。
▪︎國際話語的工具化使用▪︎
中共的「和平共處五項原則」,正是一個典型案例。中共頻繁引用周恩來所提出的原則,強調主權、不干涉內政,藉此反制人權與民主的國際審視。
問題不在於引用本身,而在於其高度選擇性的適用:主權被絕對化為單向防禦工具,卻不對等適用於他國。國際規範於是從共同準則,退化為政治話語的工具箱。
▪︎真正的目標:削弱而非說服▪︎
若要理解中共大外宣的深層目的,必須意識到:它往往並不以「讓你支持中國」為終點,而是以「讓你對價值判斷失去確定性」為手段。
當民主被描繪為相對而非原則,當自由被重新定義為效率的對立面,公共討論的地基便開始鬆動。這正是潤物細無聲的危險之處。
▪︎結語|台灣視角的必要警醒▪︎
對台灣而言,這不只是國際宣傳的觀察議題,而是攸關自身民主韌性的現實課題。中共外宣若成功削弱民主社會對價值的自信,統戰與認知戰便能在無需動武的情況下,取得實質成果。
在資訊極度流動的時代,保持辨識能力,比表態更為重要;守住價值座標,比追逐話語更為關鍵。真正的風險,從來不是對方說了什麼,而是我們是否仍清楚知道──哪些問題,不能被省略。
■附錄|中共大外宣「話語辨識清單」■
以下清單可作為閱讀國際新聞、學術評論與公共言論時的辨識參考,並非用以封閉討論,而是幫助辨清話語邊界。 1.敘事結構辨識 ☐ 是否反覆強調「中國崛起不可逆」「制度自信」 ☐ 是否將民主描述為混亂、低效、情緒化 ☐ 是否以「穩定」「效率」取代自由與權利的討論 2.語言包裝警訊 ☐ 是否大量使用西方熟悉詞彙(治理、發展、文化差異) ☐ 是否避免直接回應人權、責任、制度監督問題 ☐ 是否出現「我們也在反省」「情況很複雜」等模糊語句 3.選擇性真實與轉移焦點 ☐ 是否只呈現有利事實,卻迴避結構性問題 ☐ 是否將批評轉為文化差異或歷史宿命 ☐ 是否以個別努力掩蓋制度責任 4.相對主義與責任稀釋 ☐ 是否出現「每個國家都有問題」的說法 ☐ 是否將民主價值貶為主觀選擇而非原則 ☐ 是否否定普世人權的有效性 5.代理節點與來源判讀 ☐ 訊息是否來自看似非官方、實則高度同質的來源 ☐ 是否由學者、前官員、文化人士進行「第三方背書」 ☐ 是否在多個平台出現高度一致的敘事版本 6.民族主義動員跡象 ☐ 是否將制度批評等同於「歧視中國人」 ☐ 是否在危機時刻快速轉向情緒動員 ☐ 是否以集體榮耀壓過個體權利討論 7.國際規範的工具化 ☐ 是否選擇性引用「主權」「不干涉內政」 ☐ 是否要求他國遵守規範,卻拒絕對等檢視 ☐ 是否將國際法作為防禦盾牌而非共同準則 8.最後提醒 中共大外宣最危險之處,不在於它說了多少話,而在於它決定了哪些問題不必再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