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肉體鍊魂】第二百零九回 水之惡-智-(三十)現代與當代哲學(六)卡繆的荒謬智慧觀
(續上回)
卡繆(Albert Camus)的哲學通常被認為是存在主義,但他本人強烈否認自己是存在主義者,更傾向於被歸類為「荒謬主義」(Absurdism)哲學家。
為什麼他被認為是存在主義者?
卡繆的作品探討了存在主義的核心主題:
●個體自由與責任:強調個人必須為自己的選擇負責。
●主體性:關注個人的內心體驗和意識。
●面對虛無與焦慮:處理生命缺乏內在意義時帶來的焦慮感。
●真實性:呼籲人們誠實地面對自己的處境。
這些主題使得學者和讀者自然而然地將他與沙特、齊克果等存在主義者聯繫起來。
為什麼他否認?
卡繆與主要的存在主義者,特別是沙特,在一個關鍵點上存在分歧:
沙特(存在主義):認為「存在先於本質」。人類首先存在,然後通過他們的選擇來定義自己的本質。沙特拒絕任何先驗的道德規範或神性。
卡繆(荒謬主義):卡繆強調「荒謬」是人類渴望意義與世界冷漠之間的衝突。他拒絕了齊克果的「信仰的跳躍」,認為那是一種逃避荒謬的行為。
卡繆的哲學更專注於人類狀況的荒謬性,並主張我們應該在沒有上帝、沒有既定道德標準的世界中,透過反叛、自由和熱情來生活。
雖然卡繆的許多思想與存在主義重疊,且他對人類存在的焦慮、自由與責任的探討深受存在主義影響,但他更明確地將自己的哲學定位為「荒謬主義」:一種對人類處境清醒認識,並在沒有希望的世界中尋找意義的哲學。
故此,卡繆所認為的智慧(雖然他沒有明說什麼是智慧),是一種面對「荒謬」生活現實的態度和生活方式。
是如何在一個非理性且缺乏內在意義的世界中,活出意義與尊嚴的能力。
卡繆哲學的起點是「荒謬」,其核心前提是:
荒謬來自衝突:荒謬不是世界本身,也不是人類本身,而是人類對意義的渴望與世界對這種渴望的「非理性沉默」之間的根本衝突。
沒有客觀意義:世界本身是中立的、無意義的。沒有上帝、沒有預設的目的、也沒有永恆的真理。
卡繆在《西西弗斯的神話》這本書中,闡述了面對荒謬的智慧之路。
神話中的西西弗斯因為觸怒眾神,被判處永恆的刑罰:將一顆巨石推上山頂,石頭隨即滾落,然後重複這個過程。
在卡繆看來,我們每個人的生活就像西西弗斯,重複著瑣碎、無意義的勞動。
對此,他認為智慧體現於我們如何應對這種狀況:
首先是對覺察與清醒的認識。
智慧的第一步是覺察。
認識到生活的荒謬性,不逃避、不欺騙自己。
大多數人透過習慣、宗教信仰或意識形態來逃避這種覺察。
智慧的第二步是保持清醒。
覺察後要保持清醒。
如此,我們才能直視虛無,接受生活沒有最終意義的事實。
接下來是反叛與自由。
卡繆指出,當一個人覺察到荒謬時,有三種可能的反應:自殺(逃避生活)、信仰跳躍(逃避理性,訴諸超自然力量,這是齊克果的選擇,但卡繆拒絕了),以及反叛。
卡繆認為,反叛是智慧的核心。
反叛不是暴力革命,而是一種形而上的反抗。
它是指持續地活在荒謬之中,拒絕接受現狀,拒絕向命運低頭。
而通過反叛,人們將創造自己的自由。
如果生命是沒有意義的,那麼我們就可以自由地賦予它我們選擇的意義,並採取行動。
反叛與自由後,再來是熱情與強度。
卡繆認為,沒有永恆的未來或彼岸,我們擁有的只有當下。
所以,重要的不在於活得「最好」(遵循某種標準),而在於活得「最多」(經驗最豐富、最深入)。
智慧,就是能夠帶著最大的熱情,擁抱每一個瞬間(擁抱當下)。
既然沒有永恆的未來,那麼生活的強度和當下的經驗就是一切。
最後是蔑視與快樂。
卡繆的結論是:「必須想像西西弗斯是快樂的。」即使實際上正慘著。
他要蔑視命運:西西弗斯在將石頭推上山頂,看著它滾落的循環中,開始意識到自己完全掌控了自己的命運。然後,他選擇蔑視諸神的懲罰。
這是種掌控感。
他掌控了自己的刑罰,因為他意識到自己是自由的。
他因此意識到快樂來自覺察:快樂不是來自外部目標的實現,不是來自於完成任務(石頭最終不會留在山頂),而是來自於對命運的覺察、接受和超越,來自對荒謬命運的清醒認識和掌控感。
征服命運的唯一方法就是生活在其中,接受它。
當他意識到自己的命運完全屬於自己時,他就戰勝了命運。
以此來看,在卡繆的哲學中,智慧是一種英雄式的存在主義態度:
他要能直視荒謬,承認生活缺乏內在意義。
他要能持續反叛,拒絕逃避或屈服,選擇活下去並反抗命運。
他要能擁抱自由,在無意義的世界中為自己創造意義。
他要能活出強度, 帶著最大的熱情體驗每一個瞬間。
卡繆的智慧不是寧靜的、平衡的,而是激昂的、充滿鬥志的,是一種如何在一個冷漠的宇宙中找到人性的尊嚴與快樂的人性功能。
(待下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