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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言：什麼是「天運」？為何它與我們的生活息息相關？
你是否曾仰望星空，好奇日月星辰為何能如此規律地運行不息？或是感受著四季更迭，讚嘆萬物生長的奧妙？這些我們習以為常的自然景象，背後都隱含著一股巨大而沉默的力量。莊子在〈天運〉篇的開頭，便向天地發出了一連串深刻的提問：「天其運乎？地其處乎？日月其爭於所乎？孰主張是？孰維綱是？」（天在自己運行嗎？地在自己靜止嗎？日月在爭奪運行的處所嗎？是誰在主導這一切？又是誰在維繫這綱常呢？）
「天運」，指的就是宇宙天地那周而復始、自然而然的運行規律。它不是由誰刻意主宰，也沒有特定的目的，它就是一股生生不息的生命之流。我們每個人，都身處在這股洪流之中。然而，身處在這股生命之流中，我們卻常常感到焦慮、困惑與掙扎，彷彿總在用自己的小小船槳，對抗著宇宙的洋流。這正是因為我們忽略了「天運」的智慧，試圖用僵化的規則和個人的意志，去對抗生命本然的節奏。這篇文章，將帶領我們深入〈天運〉篇，探索三大核心智慧：如何聽懂宇宙的旋律、如何放下陳舊的劇本，以及如何找到與生命之流共舞的方法，重新活出那份屬於我們的自在與逍遙。一、宇宙的旋律：無為而治的「天樂」
在〈天運〉篇中，莊子透過黃帝與北門成的對話，為我們揭示了宇宙運行的最高境界——「天樂」。
故事中，黃帝在洞庭湖畔演奏〈咸池〉這首樂曲，北門成聽了之後，心境產生了三種變化：一開始感到「恐懼」，接著感到「倦怠」，最後則陷入了深深的「迷惑」。
黃帝為他解釋，這三種感受，其實對應了三種不同層次的音樂，也象徵著三種不同的人生境界：
- 人之樂： 這是由「禮義人事」所構成的音樂，代表著人間社會的規範與秩序。這些規則井然有序，令人敬畏，所以初聽會感到「懼」。它就像我們被教導的各種行為準則，有其穩定作用，卻也充滿了束縛。
- 陰陽之樂： 這是由「自然變化」所譜寫的樂章，超越了人為的固定規則，充滿了不可預測的變化。它時而柔和，時而剛烈，令人感到變化莫測、難以跟隨，所以會產生「怠」。這就像生命中的起伏與無常，不是人力所能完全掌控的。
- 天之樂： 這是最高層次的音樂，它與「自然之命」相應和，無形、無聲，與大道合而為一。它不是被「演奏」出來的，而是萬物自然生發的共鳴。初次接觸這種境界，會因為它沒有固定的旋律和形式而感到「惑」，但當我們真正沉浸其中，就能體悟到生命最根本的和諧。
黃帝最後總結，「天樂」的真諦是「無言而心說」，它是一種不需要言語詮釋，就能從內心深處感受到的喜悅與和諧。這份喜悅，源於我們的生命與宇宙的節奏達成了完美的共鳴，不再有對抗與掙扎，只有全然的順應與流動。我們的生活中，是否也有一種不需言語的寧靜喜悅，只是我們忙到忘了去聆聽？
二、放下陳舊的劇本：別再緊抱「芻狗」不放
聽懂了宇宙的「天樂」，我們接著要學習的，就是如何放下那些讓我們無法與之共鳴的陳舊劇本。在〈天運〉篇中，莊子藉由一系列生動的比喻，對當時以孔子為代表的、試圖恢復古制的儒家思想，進行了一場溫和而深刻的提醒。
首先是「芻狗」的故事。一位名叫師金的人評論孔子汲汲於恢復周朝的禮樂制度，就像想把祭祀完的「芻狗」撿回來重新供奉一樣。什麼是芻狗？它是用草紮成的狗，祭祀前，被裝在精美的竹器裡，蓋上華麗的繡巾，由主祭官齋戒後恭敬地捧著；但一旦祭祀結束，它就被丟在地上，任人踐踏，甚至被撿去當柴燒。一個東西的價值，在於它是否合乎時宜。先王之道在過去是寶物，但在時空變遷後，早已成了被丟棄的「芻狗」。
接著是「推舟於陸」的比喻。師金說，古今的差異，就像水路與陸地；周朝與魯國的環境，就像舟與車。想把適用於周朝的制度拿到魯國來實行，就好比「把船拿到陸地上來推」，必然是「勞而無功，身必有殃」。
最後是「西施捧心」的故事。美女西施因心痛而皺眉（矉），鄉里的醜女看到了，覺得她皺眉的樣子很美，回去後也學她捧著心、皺著眉頭，結果卻嚇跑了所有人。這位醜女犯的錯誤，是將結果（皺眉的樣子）當成了原因，卻完全忽略了成就這個美的內在本質（西施本人）。
這幾個故事，並非否定孔子求道的真誠，而是尖銳地指出了執著於「過去形式」的徒勞。讀到這裡，我們不妨一起反思：在我們的生活中，是否也有一些早已不合時宜的觀念、習慣或自我期許，就像那被丟棄的「芻狗」、被推上岸的「舟」？我們是否因為習慣或恐 懼，而緊抓著這些過時的劇本不放，讓自己活得又累又辛苦呢？
三、超越世俗的價值：從「相濡以沫」到「相忘於江湖」
莊子對世俗推崇的「仁義」道德，也提出了深刻的批判。他並非否定仁義的價值，而是認為那不是生命的最高境界。
在與孔子的對話中，老子直言不諱地說，過度地標榜仁義，就像「播灑米糠讓眼睛看不清楚」（播穅眯目），又像「蚊虻叮咬皮膚讓人整夜無法安睡」（蚊虻噆膚），這些人為的道德規範，極大地擾亂了人的天性，是「亂莫大焉」。
為了進一步闡明這個觀點，莊子在另一篇經典〈大宗師〉中，給出了一個傳頌千古的絕妙比喻，完美地對比了兩種生命境界。這個比喻不僅是對〈天運〉思想的呼應，也展現了莊子哲學中一以貫之的核心洞見。
兩種境界的對比
相濡以沫相忘於江湖引用「泉涸，魚相與處於陸，相呴以溼，相濡以沫」，意思是泉水乾涸了，魚兒們困在陸地上，互相哈氣、吐口水來保持彼此的濕潤。這是在困境中（失道），依靠人為道德（仁義）互相扶持的狀態。它雖然感人，卻是一種不得已的生存方式。引用「不若相忘於江湖」，意思是與其在困境中互相扶持，還不如各自回到那廣闊的江河湖海中，快活地遨遊，甚至完全忘記了彼此的存在。這是在大環境中（得道），各自安然自在的理想境界，是真正的自然與逍遙。
莊子進一步提出「至仁無親」的觀點。最高的仁愛，是超越親疏遠近的差別，像天地一樣，恩澤普施於萬物，但「天下莫知」，沒有人會感覺到它的刻意存在。它不是為了符合「孝悌仁義」的標準而做，而是一種自然而然的流露。相比之下，那些需要被稱頌的仁義孝行，往往是因為環境已經失序（如泉涸），才需要被特別強調。
四、找到自己的舞步：從追尋「足跡」到感受「變化」
在經歷了一連串的求道挫折後，孔子這位真誠的追尋者，終於在老子的點化下迎來了頓悟，這也為我們指明了得道的真正路徑。
孔子曾向老子抱怨，說他窮盡心力研究《詩》、《書》、《禮》、《樂》、《易》、《春秋》這六部經典，拜見了七十二位國君，闡述先王之道，卻沒有一位君主願意採納。他困惑地問：「是人太難說服，還是大道太難闡明呢？」
老子一語道破了問題的癥結。他說：「你所鑽研的六經，不過是『先王之陳跡』，是前人留下的『足跡』（迹），而不是他們走路時穿的『鞋子』（履）。」他反問孔-子：「足跡是鞋子走出來的，但足跡本身難道就是鞋子嗎？」（夫迹，履之所出，而迹豈履哉！）
這個比喻的意義極其深刻。如果說第一節的「天樂」是宇宙活生生的音樂，那麼六經就像是記錄這音樂的「樂譜」（陳跡）。我們無法只靠研究樂譜就真正體驗到音樂的美妙。知識、經典和理論，都只是前人體驗過大道後留下的紀錄（足跡），它們是死的；而「道」本身，是活生生的、當下的體驗與創造（穿著鞋子走路的過程）。 我們應該學習古人是如何「走路」的，而不是去膜拜、複製他們留下的「腳印」。我們是否也常常錯把地圖當成目的地，緊抓著知識的足跡，卻忘了抬頭看看真實的風景？
三個月後，孔子再次見到老子，他說：「我終於明白了！…長久以來，我竟然沒有跟萬物一同變化啊！不能與萬物一同變化，又怎麼能去教化別人呢？」（久矣夫，丘不與化為人！不與化為人，安能化人！）
孔子最終的領悟是，真正的智慧不在於知識的堆砌或形式的模仿，而在於放下自我，融入宇宙生生不息的變化之流，與萬物一同呼吸、一同律動。
五、【具體生活練習】：如何在日常中感受「天運」？
讀懂了〈天運〉的智慧，更重要的是將它落實在生活中。以下提供四個簡單的練習，幫助我們在日常中感受「天運」的節拍：
- 放下手機，靜觀天時。 每天找十分鐘，放下所有電子設備，不帶任何目的，只是單純地去看天上的雲、感受風的吹拂、聆聽自然的聲音。練習不去分析、不去評判，只是單純地「在」，感受宇宙無言的運行，讓自己的心靜下來。
- 檢視你的「芻狗」。 找一個安靜的時刻，誠實地問問自己：我現在的生活中，有哪些觀念、習慣或人際關係，是像祭祀完的「芻狗」一樣，早已失去時效性，例如一份不再滋養你的工作、一個早已名存實亡的目標，卻因為習慣或恐懼而緊抓不放？試著辨識它們，並思考放手的可能。
- 從「應該」到「感受」。 當你準備做一件事時，試著分辨你的動機是出於「我應該這麼做」（例如為了符合他人的期望、社會的標準），還是出於內在真實的「感受」與意願。練習多聽從內心的聲音，減少被外在的「仁義」標準所束縛。
- 創造你的「江湖」。 思考一下，什麼是能讓你感到自在、舒展，如同魚兒回到江湖的「內在環境」或「心流狀態」？它可以是一種愛好（畫畫、音樂）、一個獨處的空間、或是一段讓你感到滋養的關係。請有意識地為自己創造並進入這樣的「江湖時刻」。
結語：與道共舞，活出生命的本然
〈天運〉篇告訴我們，生命不是一套需要嚴格遵守的僵化規則，而是一場隨宇宙節奏起舞的即興之舞。這場舞的奧秘，在於從笨拙、刻板的舞步中解脫出來。我們不再依循著「仁義」、「陳跡」這些陳舊的規矩，不再因為害怕犯錯而僵硬，而是學會去感受「天樂」——那宇宙流動不息的內在旋律。
當我們放下無謂的執著與焦慮，就能從模仿前人的「足跡」，轉為「與化為人」，親身投入生命的創造之流。這是一種流動的、即興的、充滿生命力的狀態，我們在生命的每個當下，找到屬於自己的、最舒服的韻律，與大道共舞。
願我們都能聽懂生命的天樂，跳出最逍遙自在的舞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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