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位讀者:
前不久參加一個出版社好友辦的宴會,招待北京來的三位貴客。出席的還有幾位戲劇小說圈的作者朋友,國語日報編輯等等,有些是老朋友,有幾位如國語日報編輯也是初見。
我其實一輩子窩在小實驗室打雜,也很少見啥場面,不過文人圈利害不大(大家都苦哈哈)應該不會太拘束,加上我天生好吃,想說既然朋友相邀,雖然也不是啥寫作有成的咖,但也來騙吃騙喝一下。
人不多分兩桌坐,先和一位大陸來的發行總監坐一桌,很熱情,說自己負責賣書,要常和人應酬喝酒,看他酒一杯杯敬,一杯杯乾,也是盛意可感,還一直說對大陸不要有偏見,官方是有禁忌,不要踩到線,民間是充滿善意的,有錢大家賺,出版在大陸雖然也在萎縮,全球都一樣,不過好的作者要靠賣書賣影視版權賺到房子還是很可能的。
我年紀看來最大(雖然我其實很小咖很外行,不過看起來就是老成,雖然我很想唱李宗盛的「山丘」:也許我們從未成熟,還沒能曉得就快要老了,盡管心裡活著的還是那個年輕人),他頻頻敬酒可是我不太懂應酬喝酒這套,或許他覺得我這樣冷冷的有點難應付,這桌看他使出渾身解數了可能還是有點冷,所以後來招喚了坐另一桌的負責編輯的總經理過來聊天。
總經理是個瘦瘦留著中短髮的清秀女性,說在出版十幾年了,講話是很標準的普通話,就是我發不出的那種圓順的捲舌音那種,說話很快,一過來就說著很多關於版權或法律問題等等的事,一方面我小說都寫不太出來,談到版權什麼的好像是夏蟲在聽關於冰的事,另一方面也不知道是不是她人在異鄉也有點緊張,只見她筷子動也不動,聽起來像費玉清唱歌一樣,不換氣一般的滔滔講著,有時讓我話都聽進去了但腦袋跟不上。我盡力表現認真聽的樣子,但其實大部份鴨子聽雷。
不過聽到後來是有點感動的,一個人可以這麼滔滔不絕說著自己工作的事,而且不是抱怨和發洩怒氣,反而像是聽一串激昂的冒險故事(出版在大陸是可能死人的)。我很久沒看到有人這樣說出版了。 在台灣寫作混出版,都感覺風雨飄搖,盡管還是許多勇者投入熱情燃燒,但多少也伴著某種風瀟瀟兮易水寒的悲壯氣氛。就我自己一個寫作者來說,也慢慢把寫作當成某種人生的修行一般的事,低眉觀心,偶來一點靈光能照見自己就好,有些話只能自己說給自己聽,見天地見眾生那是可遇不可求的。
聽到後來因為我問了個蠢問題,說編輯如何幫助作者找到大眾市場之類,話題開始比較講到寫作端,這我就比較聽得懂了。 聊的話有點雜,不過有些東西倒想揀出來說說。 例如武俠式微,但仙俠很夯,對她一個編輯來說兩者其實是一樣的,只是更極端更簡單。 流行仙俠的原因之一是,現在八九零年代的小孩是玩電動長大的,仙俠類有某種電動風的元素,成為觸動他們的鄉愁。
每個年代有每個年代的鄉愁。 雖然仙俠脫胎武俠,這個我早就知道,但用鄉愁來解釋就非常美,也點出我之未見。
如短短提到尋龍訣之類盜墓小說,她說她小時就常聽到一些秦陵之類故事,可是因為大陸是唯物史觀,禁止這類神怪鬼怪的東西,但傳說是禁不掉一直在底層的。 我以前在外頭看,自以為聰明覺得盜墓類小說興起和大國崛起的集體心態有關,卻看不到她講的關於政權對鬼怪傳說的壓抑。 我人是土包子,卻又常自以為聰明,真的聽業界高人講,真的聽大陸人講大陸,會覺得在外頭看真的也只是自己在亂想而已。
最後我抽出來整理一下她說的一些關於寫作投稿的重點。或許可以給想寫作投稿的朋友參考。
1.了解自己,找到自己適合的地方。長篇網路連載和印成紙本是不一樣的要求。電影劇本和電視連載也是不同的。
2.好的小說,人物塑造饱满是非常必要的,各具性格特点的人物也很必要。:一个好的故事最起码要有一个能够立得住的、饱满的人物,而不是一个就足够了。故事最起码要有一个能够立得住的饱满的人物。现在太多作者太关注于只讲个好玩儿的故事,而忘记了自己笔下的人物是需要有自己的情绪与思想的。一个好小说一定要有饱满的人物塑造才行。
3.好的故事是要和讀者產生某些情感的共鳴。有共鳴勾住了讀者,自然會很容易吸引讀者。
4.不要追逐市場熱門題材。要關注的是現實,舉例像莫言說過:他總是不斷的關注現實,所以總能與時俱進,因為時代總是一直在變化,作品自然也不會老停在同樣的地方。
古龍原著很多年前看的,有點忘了,只記得燕十三找三少爺比劍,最後創出必殺之劍,但最後覺得此招太過傷天理之類,收手自噬,殺死自己不過算贏了比賽。 因為對原著印象模糊,所以看電影也沒太大包袱,覺得挺好看的。
燕十三被谷阿莫說成是人超好大魔王,的確也是。小說中覺得燕十三就是那種很認真求劍道的劍客,但電影中就被描述成更底層的無賴型人物,劍法是學遍典籍自成,不過當了殺手,也會從背後偷襲別人致勝,並不是那種堅守俠義道,有大俠風度的人。
三少爺在小說中給我印象反而很淡,只記得是雖然是個天才,不過不想當劍客,不想繼承家業。這當然是對傳統的反叛。這帶出幾個思考點,如就算我家大業大,就算我其實才能也完全勝任,我是不是有選擇權的問題。
電影給我感覺在這個議題上做出了比較極端的放大。但這或許也是人生走過職場,和在學生時期尚未面對這個問題,心境也有不同。
電影對兩個人的對照比原著突顯,特別是燕十三,不但是殺手身份,還是紋鬼面的,會從人背後出劍,從外表到內心都算不上討喜的人物。但我覺得這樣的角色設定是有想法的,而且後來會發現實際上這個角色是全劇最可愛的人物。 武俠小說到金庸為止是在建立一個俠的神話,但從古龍手中開始慢慢解構,不過解構這事是這樣的:大俠可能只有一種,但不是大俠有千千萬萬種。
紋面紋得很醜(不說不知道是步驚雲何潤東),說是會從人背後出劍偷襲的壞人,但在我們看得到的電影時間中,整個人超好的燕十三。整個戲裡把燕十三更塑造成某種社會底層出身的型。這點其實我覺得是更直承古龍的精神的(未必忠於原著,原著中的燕十三還是屬於高人,不是底層人。但我覺得有承接到古龍將高來高去的武俠拉回人間的精神)。
(現在的武俠同一齣作品中,角色間同質性都頗高,要不都是貴氣逼人的俊男美女,要不就是土氣逼人的強盜土匪般人物。)
而燕十三和三少爺間的故事,在電影中也有另一種故事,不再是燕十三悟劍,收劍自殺,這片在台灣只有影展,還沒正式上片,不好說太多劇情,但我覺得兩人的互動這樣解也有另一番味道,我認為不俗。
電影的三少爺的確是主角了,而不是我以前讀小說時覺得明明燕十三才是主角(就像小李飛刀的主角原本其實是阿飛而不是李尋歡)。電影把三少爺那種不想走上別人安排好的道路的逃避,到重新拿起劍的故事,做了比較多也比較主線的描述,以戲份及重要性來說是真正當上主角了。
但說這部電影是如何完美的神作好像也很難,不過我比較往好處想,要拍出所有人都喜歡的電影是不可能的,有在某地方做到很極致的(像王家衛或李安),喜歡的人自會奉為神作,不喜歡的人就可能完全無感。但爾冬陞的三少爺的劍,則是說什麼都有一點,也都做得不錯,不同的人可能都會喜歡電影的某個部份。
聊聊感情戲,三少爺和慕容秋荻的私奔,兩人後來因為對生活的理想不同而分手。電影用很戲劇化的角度來呈現,但對生活的差異到什麼程度才讓三少爺去當妓院小廝,當挑糞工人,這似乎不完全是對於不想持劍殺人的反抗(如同燕十三最後提醒三少爺的:你不想殺人可以只傷人就好。這麼蠢的事三少爺卻不懂嗎?不想殺人應該只是表面的原因,三少爺真正放棄劍士身份應該有更深更絕望的心理因素。)三少爺對慕容秋荻應該是有愛的,只是兩人在一起太複雜,有太多愛以外的東西扯在一起。愛不是人生唯一的事。
小妓女愛上三少爺其實是個誤會。三少爺替他挨刀未必是愛她,我覺得更多是三少爺不愛他自己的命。他願意把苦工賺的錢都給她,也未必是說想結婚的意思,我覺得比較是:你要的剛好我給得起的,你比較愛的但我不在乎,我的人生應該快樂不起來了,但如果你能快樂也很好。(三少爺就算是身在底層,心還是高尚的,和燕十三從底層往上看恰是對比。這個對比我覺得是原著沒有但值得叫好的。)
小妓女對他來說也是另一組的對照。三少爺用否決了劍客身份來逃離家,可是並沒有找到真正新的生命追求,沒有劍,其實他也活得像行屍走肉,小妓女和她正好相反,有簡單明確的生命目標,就是想賺點錢,直到能買片土地自立,有個家有個男人結婚。小妓女朝這個目標毫不猶豫,充滿熱情活力,這正好是三少爺缺乏的。三少爺未必是愛小妓女,而小妓女要的他剛好沒這麼在乎,如錢如結婚,因為不在乎,所以兩人處得來。
因為誤會,所以成佳偶。
電影其實是透過燕十三和小妓女小麗這兩組對照來重新審視三少爺棄劍這件事,我認為在架構上是很值得讚賞的。畢竟放棄家業與天賦是個很大所以很空的議題,電影企圖用這兩組對照撐起比小說描述中更豐厚的三少爺。或許電影才是真正的三少爺的劍(小說我總覺得要改名叫燕十四劍之類的)
電影中並沒有藉由鏡頭或演員表演等電影語言去強調這些內心部份,並沒有走向極端,我上面說的也是我自己的腦補,不同的人看或許就有不同的解讀。 總之是部值得看的電影。
就不論上面那些和原著比較,以及對劇情的解讀,電影本身一些熱鬧的地方還是挺好看的,我看的是電腦螢幕,對其中3D特效等等的感受不大,但我想這些特效部份的努力在電影院看應該會感受很不一樣吧(我還蠻喜歡最後林更新獨舞那段,神劍山莊被滅那段情境蘊釀也很不錯)。
朋友傳來一篇大陸網路上的論文,論說笑傲江湖中的臉皮超薄的大小姐任盈盈應該是超腹黑的權謀家。 長長的文章一一論舉了書中的故事,用另一種權謀的角度去重新解讀,說得也很有道理,不得不信。
同樣類似的這種翻案文,我前幾年接觸先接觸到的是講西遊的,如豬八戒其實是低調的菁英高手,沙悟淨不是無能,是明哲保身,孫悟空在六耳彌猴事件過後就被弄死了,取而代之的是能力一樣但更聽話的六耳彌猴之類。
剛看會覺得很新奇,但看多了也覺得有點無趣。總覺得人生的確防人之心不可無,不過處處提防,凡事總用權謀來看,好像人生也活得辛苦了點。 有時候很多事情知道就好了,但要怎樣看還是可以自己選擇的。
台灣這邊好像就不太流行寫這種權謀翻案文。但或許也不是沒有,在政治新聞上的想像力與指鹿為馬的程度也不遑多讓,但幾乎就很少把這套用在小說的分析解讀上,多半在新聞事件的解讀上(在台灣,同樣的新聞在不同立場上的報紙上看,可以完全是兩種故事,大陸談政治可能比較敏感,所以所有的熱情都轉移到小說上,所以台灣小說的不彰在於人們有更血腥更煽情的新聞話題,就如同美國因為有更暴力更野蠻的美式足球所以足球不熱門?)。
我總覺得兩岸這點上總有點既類似又走出各自獨特的路,大陸愛講權謀論,台灣多出目空一切,啥也不信的酸民。兩者很不同,但隱約有某種共通點。
典範的喪失。
有時太沉溺於陰謀論會有點不好的副作用,如同我下面要提的新書<萬歲>中提到的,世界不會因為你打倒誰而變得比較好,有時越是想對抗某些邪惡,卻讓自己越是無形中變成那種邪惡。
而酸民心態反過來說也可以解讀成全面性的失敗主義。因為早就對所有的成功不抱希望,唯一的樂趣就只有在提早嘲弄他人的失敗。
武俠類的書這年頭很少了,但最近還是買了些台灣本土的創作,雖然離題了些但還是想在著公開地方幫忙宣傳一下。
看書腰介紹像是挺中二的作品,看起來像是推倒考試打倒大人,自己不要變成自己不想成為的大人等等的作品.超中二啊,問題是誰都會變成大人,快變成老人的我還挺怕看這種中二小屁孩文章.(醒醒吧阿宅!當個永遠天真的小屁孩也未必會讓世界變得更好)
但乃賴的主角其實隨著小說故事進行,歷經長大,變老.對世界的想法幾經翻轉.最終回到了某些情感的結上. (新書真的不好說太多故事) 我認為這不是封面宣傳那種單純憤怒的中二之書.而是作者真誠的思辯之書.
但思辯到了盡頭了嗎?我認為這第一本書的完成才正是開始.唯有走過那比較單純,緊握刀鋒式的路,把一些明顯的痛苦卸下,更深奧幽微的思辯才正要開始.
而這第一本書已經是我近年所見對於青年如何面對當今社會的比較全面中肯的思考成果.跟著乃賴的思辯走一遍,每個人都可以對照自己的人生自己的處境,應該都會可以有許多想法.
(像我也是大補習班高中出來的人,我高三時六點起床,晚上十二點回家,但我對我的高中考試生活沒有太大怨恨.我也在想為什麼?)
(又我已經不再想要不要變成大人了,我在想的是如何不要變成老男人,像乃賴發表會上有個一直要搶麥克風的老先生,聽得出來他應該是很聰明很有學問的人,但他明顯是抓住機會想在群眾面前說話,這麼寂寞這麼難奈,而我盡管沒他的學問,但也好像慢慢變得不懂看場合硬要說話的人了,我為我的失態深深後悔中.)
(又關於父權,或許還可以參照沈默的王的十二女色.也是個某種男性對於父權的自我消解的思辯之書.快連載完了,經過了漫長的十二女色想像,最終面臨的大翻轉沒想到如此老梗但卻還是讓我震動)
曉鹿是我在楊昌年寫作班的同學.這篇算是她在寫作班時期就一直在寫的作品.但一直到現在出書我也才得以見到全貌.小說單章單章看有時還是和整篇看完感覺很不同. 我其實有點怕這本書被錯看了,以致於被忽略了.
出版宣傳是把他定義在外省腔,因為作者本人身份,以及小說人物的身份上.但我要說,其實這三部曲一言以概之,是不倫之愛. 而且是因為不倫,所以純真:我們不應該不能也不太知道算不算愛. 可這樣想時,不就是愛上了嗎?
大概就是這樣的純愛之書.(真的和外省沒關係,人皆有愛無關省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