釀專題｜高緯邊境的美麗極光——阿基．郭利斯馬基
文／新鮮芬
都說阿基．郭利斯馬基（Aki Kaurismäki）的電影風格「冷笑中帶溫情」、「幽默裡有嘲諷」，描繪的盡是社會底層的邊緣人物。也許就是因為他親身經歷過困苦的一段，才體悟出：唯有站在邊緣，才能看清楚人世的全貌；行過孤寒之路，更懂得給予溫暖的希望。
阿基曾在受訪時說過自己的劇情長片類型大致分為三種：「改編經典文學作品」、「社會悲喜劇」和「搖滾喜劇」。透過金馬影展歷年來的邀請，台灣影迷很幸福地都可以看到來自遙遠北國芬蘭的阿基三種類型之作。今年金馬影展的阿基專題將其著名的「勞工階級三部曲」：《天堂孤影》、《亞利爾號》、《火柴廠的女孩》一次補齊，還有改編自杜斯妥也夫斯基同名犯罪小說、也是阿基從影的處女作《罪與罰》，以及被歸成另一三部曲系列的其中之二：被譽為神作的《流雲世事》、經典成名代表作《沒有過去的男人》，與剛勇奪國際影評人協會年度最佳影片的新作《希望在世界另一端》。
不管是哪種類型作品或哪一部曲系列，阿基都有意無意埋著共同的語言基調和隱喻符碼。從長期合作的班底群、故事主角的職業與遭遇、情節場景的轉換發展等，在他的每部片中皆可找到近似的溫度氣味，彼此貫穿或連結互通，闡述阿基欲抵制及控訴殘忍現實的理念。
像是起用非俊男美女的演員們，飾演最平凡不起眼的魯蛇小人物：屠宰場工人、垃圾清潔員、碼頭苦力、礦工、電車司機和超市收銀員，尤其是影迷們熟知的御用女主角凱蒂．奧提南，酷樣的撲克臉上總是無表情的淡定，回應了劇情裡冷漠無情的世界，對映出大銀幕外冷眼旁觀的我們。
阿基曾說：「這世界就已經夠悲慘了，不需要我再去強調。」到底有多慘？簡陋的廉價共居旅社（《亞利爾號》、《希望在世界另一端》的男主角都住過）；在路上被混混攻擊或被搶劫（《沒有過去的男人》、《天堂孤影》、《亞利爾號》、《希望在世界另一端》都有這橋段）；無可避免的牢獄之災（《罪與罰》、《天堂孤影》、《亞利爾號》、《火柴廠的女孩》主角都蹲過或將進監牢）。劇情其實沒有太複雜罕見的遭遇，因為現實生活的殘酷，早超越我們所想像。
但是阿基也說：「我總是在我拍攝的過程中，慢慢開始喜歡我片中的人物。所以最後我就會送他們一個美好結局，或者至少給他們一點希望。」因此《天堂孤影》、《亞利爾號》的男主角都在獄中患難結識他們人生中最好的換帖朋友，在最終都找到人生伴侶，攜手航向未來的旅程。《希望在世界另一端》的男主角也在家國破碎逃難的輾轉之末，和音訊渺茫多時的妹妹團圓重聚。
追求功利現實的冷酷世界裡，阿基用電影處處展現人內心最基本的渴求：生活、情感、夢想。《亞利爾號》的男主角被劫後一無所有，只好混入碼頭排隊做臨時工，欲尋求正職卻始終等不到機會；而失婚又帶著一個拖油瓶的單親媽媽兼了停車計時收費員和屠宰廠的工作，是對謀生餬口的生活需求。《火柴廠的女孩》女主角在親情關係冷淡、同事朋友疏離的苦悶青春裡，偷偷挪用應繳給父母的家用薪水，買件美服洋裝到舞廳等待愛情的降臨，以為好不容易脫離壁花的尷尬窘境，卻只是沒有結果的一夜情，這是對家庭友誼愛情的情感渴求。《流雲世事》裡一家老牌餐廳的多年同事，在餐廳破產倒閉後各奔東西，然而對餐飲工作的熱衷、職人角色分工的精神從未忘情，片末老同事們又再次聚首，一起重開理想中的餐廳，這是對夢想的追尋渴望。
面臨時代的變化快速，阿基也以老派的浪漫對抗，經常在他電影的取景設定和音樂品味裡體現。懷舊的舞廳、賓果室是約會求愛的地點場所；傳統的芬蘭民謠歌曲、50 年代的老搖滾、鄉村、藍調或爵士樂，聽似有點不合時宜的樂音就一一透過街頭賣唱的藝人、餐廳裡現場演奏的樂團、老汽車上的收音機、貨櫃屋中的點唱機緩緩流瀉，甚至是從垃圾車裡掉出的一張黑膠唱片，也意外增添了主角的生活況味。
越是困頓的日子越要以幽默的態度面對，而最高段的幽默就是自嘲。阿基黑色幽默的影像用嘲諷自我來超越命運的折磨和踐踏，直指揭露隱藏於人性底下的虛偽難堪。他帶著淡淡詩意的風格色彩，能坦然接受自我的一無所有，但又不失保有自我的尊嚴價值。
有時真實世界裡的荒謬無奈遠比電影中的淒涼晦澀更勝百倍，就像北歐芬蘭黑不了的白夜、亮不久的黯日，但也唯有在高緯邊境之處，才能看見稀罕的美麗極光。還好幸有阿基的電影之光，照亮我們在身處絕望的危險邊緣崖前，還能抓到一絲溫暖希望之援手垂線，不致全然遺世而獨立，掉落清冷孤絕的現實黑洞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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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鮮芬，翻面映畫創辦人。
哭點很低笑點很高的女漢子。迷詩、戀歌、且喜舊厭新。現以電影發行偷渡音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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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文劇照提供：金馬影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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