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我是井底之蛙,所以我想問一下井外的大家,有人像我一樣,在多年的演出生涯裡跑遍台灣的山間海濱、廟宇學校音樂廳、各大小鄉鎮各式各樣數不清的場合場地,做樂團演出的嗎?
世紀交接的那個時代,在台灣的演出,每次都像是戰鬥。演奏已經排練得爛熟了,但是一到現場舞台上,音樂人們還要跟音響公司肉搏近戰。一旦敗下陣來,演奏得再認真唱得再好也沒辦法傳達給觀眾。所以,我與團員們演化出應對之道。
交工樂隊時代,一到演出現場,通常是開演前幾個小時,團員們各就各位,進入戰鬥位置。生祥走上舞台,背起吉他或月琴,走到麥克風前。我先快速瞄一下現場的音響器材,感覺一下主喇叭的聲音狀況,然後和達哥走到音控台,點頭鞠躬「PA大哥你好」。達哥打出菸,很快地就與音控稱兄道弟攀談起來。這時候心裡大約有底了,可以用直覺判斷出音響公司的狀況。
那個時代,音響工程人員大多沒有受過足夠的訓練,離開台北地區更是嚴重,有些音響工作人員連信號線都會接錯。若是情況不妙,達哥就會把音控支開,然後讓我直接接手音控台。快速的研讀音控台千絲萬縷的走線,也許拔開重插必要的信號線,也許調整混音器上密密麻麻的旋鈕,同時也要想辦法拿到無線麥克風讓台上的生祥能聽到我的說話聲。我開始告訴生祥,現在先來測試麥克風...然後試一下吉他聲音...然後月琴也來一下...舞台監聽裡聽得到嗎?音量要大還是要少?音色如何?接著測試嗩吶麥克風,然後快速的破解效果器的設定,調出合適的Reverb回音殘響效果。
這時候達哥持續安撫著音控,讓一切順利進行。接著我上舞台測試貝斯吉他,換達哥帶著笑容緊張地在音控台混音器上幫我調整。我與達哥互換,他打鼓測試我幫他調。都在很快速的步調裡完成,短時間裡就要讓音響聲音狀況穩定下來。最後團員們大家一起跳上舞台開始演奏彩排。
使用嗩吶、傳統鼓與其他傳統樂器,要跟吉他、貝斯等等搖滾樂器一起演奏,是很複雜困難的音控技術。先不論沒有受過專業訓練的人,即使一般受過專業訓練的音控人員,也許能在工程科學技術上配合,但是對於藝術層次的美學表現還是很難做到我們的標準。當年我們盡能力掌握我們能掌握的,還要在極短的時間裡完成那些困難的程序,現在回憶起來,身心都還是能感受到那種呼吸困難的滿滿的壓力。
若最後演出的聲音效果能夠感動觀眾,在演出結束向觀眾揮手歡呼的時候,是滿溢臉頰的喜悅。很多時候即使是盡力了,但最後演出的結果還是失敗,臉上仍要硬擠出落寞的笑容。大概就是在那樣興奮與無奈的情緒落差中,度過一場又一場的演出。
有一次,我們受邀到台灣南部的濱海小鎮演出。在海堤邊的舞台上試音,有種說不出來的怪異感覺。當下決定開始分工,下台調整音響。達哥客氣地拜託PA大哥讓我看看線路,我檢查之後大吃一驚,整個線路紊亂到不明所以,但我可以確定主聲音輸出直接完全送進Reverb效果機裡。難怪整場聲音都像浸泡在山谷的深水中。
我研判重新接線要花太多時間而且不確定能成功,所以乾脆把剛好帶在樂團車上的混音器、各式線材拿出來直接取代PA大哥的怪異機器。當然花了很多時間完成,但是至少讓整個樂團的聲音浮出水面離開山谷。
那個傍晚,突然變天,海風狂吼。正當我們慶幸還好自己帶了器材能夠順利開演,幾陣狂風襲來,野台的頂棚突然飛向天空,然後重重的落下,斜斜地撞擊舞台。原來那個野台的頂棚鐵架沒有綁繩索固定!那是一瞬間的事,我仍在演奏中,抬頭望著飛揚的布棚鐵架像風箏飛起,腦海中感覺好像慢動作,然後掉下來,發出巨響,我來不及跳開。下一秒鐘,回到現實,我才意會到危險,還好沒有人受傷,多麼幸運!然後演出就終止了。那天的狂風繼續吹了好久,誰敢繼續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