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說,我看這是一家書店想說你們也許在乎人,才信步走進來。
連續三天都沒什麼客人。我打定主意,不為所動。我們這書店就這樣,顛沛流離不改其色。我就做我願意做的,喜歡做的。
昨天好不容易進來兩位客人,消費了四百元。快要打烊的時候走進來一位五十多歲的中年婦女。她戴著一頂好看的報童帽,有五十歲女人的中等身材,背著一個橘色的破書包。她走到櫃台,朝著我說,老闆我要跟你談談。
我走出來,面對著她,兩個人站著說話。外面小巷下著淒冷的苦雨。婦人用平穩的聲音道:「我要請你幫助我。我戶籍在嘉義,從南部逃了上來。我有精神上的問題,受不得壓力。又有醫療糾紛。我長期不能工作,因為我的病,我睡覺時間很長。當地政府並不能解決我的問題,給我發的救濟金不夠我生活。我現在流浪到台北,住在青年旅店,一晚上三百四十元。我已經被好幾個地方趕出來,換了三四個床。我的錢差兩天才有其他的錢進來。我需要你幫助我。」
在她說話的時候我更仔細地端詳她,她混搭著穿衣,長袖服最外面套著一件T恤,唯一不尋常的是T恤正面胸膛的位置有一個拳頭大的破洞,除此之外就是她的破書包,要不然真看不出來她有什麼異樣。衣服倒是挺乾淨,也把自己整理的還算可以。
「你住青年旅館還不如租一間四五千的雅房。」我建議她。
「那要有押金,我始終一次拿不出這麼多。」
我盤算著,我這兩天才進帳四百元,要不要給她三百四十元呢?我不是泥菩薩過江嗎?
她從書包裡拿出一疊公文,最上面一個是醫療診斷書。我瞄了一眼,上頭寫著「壓力創傷症候」。
她說,我看這是一家書店想說你們也許在乎人,才信步走進來。她說:「我算是受過點教育,靠著自己就這樣撐了七百多天。」
我誠懇的告訴她,洽巧是書店最可憐,自身難保。但妳比我更需要錢。「我這兩天才賺四百元,現在捐給你。」
「你是幫助我。」那女人凝望著我,靜靜地,有一種穩定的情緒。雖然她告訴我,只要一受到壓力,她就無法思考,就會陷入一種失序的狀態。
我從皮夾拿出今天的所得。本想給她三百四十元。無奈沒有四十元零錢,只有一顆五十元硬幣。
我遞上三百五十元。她拿錢,背上書包,道了聲謝謝,就出了書店大門,消失在雨夜裡。
我不知道她今晚能否有個安穩的床可睡。
也許她是高明的騙子。
也許,她是天上下凡的神也不一定。
不過今天書店依然也沒有幾個人進來。
晚上又下起冷雨。看來神也只是來確定我能不能做到人溺己溺,並沒有要改變什麼財運。我收起書,關上灯,拉上書店鐵門,重復著過去幾年的日常動作,頂著夜開車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