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05-10|閱讀時間 ‧ 約 5 分鐘

母親之河 06 - 老大哥在看著你(中) | Mei Kong 06-Big Brother Is Watching You

所謂「自由」,即是可以說二加二等於四的自由。 —喬治·歐威爾1984
她說:「村民是不願上來這裡的。他們篤信此樹為神靈所化身。」望著十人也無法合抱的五百年老樹,我心底僅存感恩。我好奇那基於「聖樹」而荒唐的恐懼是哪來的,而他們卻是如何「快意地」接受生活裡無所不在的窺視呢? /攝於北越D村
L朝著仍僵立的我走來,表情有些不對勁,低聲問:「Chi,妳的護照呢?」
警察... 想要確認什麼的樣子。」語氣裡氤氳著忌憚與猶疑。
「我這就去拿來。」甫要轉身往房裡去,眼神卻恰恰對上一雙肅殺,腳底像通電似的,一路麻至頭皮,我趕緊加快翻找那本墨綠,上邊仍是方正的幾字燙金:「REPUBLIC OF CHINA」與「TAIWAN」(中文他們想是看不懂的)。
我怯怯地走出房門,把小綠本子呈給靠近我的那位警官;也許是天氣悶熱吧,他忍不住把映著金星的官帽摘下擱在一旁。
「妳是中國...?」
趁他話語未畢,我趕忙搖頭澄清,像要把一字一句鑿進彼此脆弱欲斷的信任上
「台灣,我是台灣人。 」我硬是吊出嘴角上揚的完美弧度。
小綠冊子又仔細地被翻了幾次,往返於不同國家的入出境印跡,最後,駐足在我的個人資料頁甚久(現在想來也許當時是想要揪出任何「不合理」吧)。
「妳。為什麼。在。這裡?」湊出幾個簡單的英文單字;「這裡」,尾音加重了,更襯顯出他的毛躁。
而我僅是苦笑著,同時,鬼祟地往L臉上瞟了一眼。
也許幾日同枕共眠要心有靈犀也能得幾分了,L竟不慌不忙地接下重語,陪笑著喊了兩名警官;而後我的腦袋是熱得什麼字句都化掉了(也聽不懂),只覺得印象裡珠圓玉潤的越南語言,怎麼就如此荒腔走板了呢?
不知又過了多久,我跟著L起身目送兩名警官,背影是那套筆挺的草綠色制服,上衣仍妥貼的紮進褲腰裡,倆人俯身一跨上車,便轟隆隆的走了。
不讓L喘口氣,我抓緊時間的曲隙便問:「到底發生什麼事?」
「說我們沒給妳登記『外國人短暫停留』什麼的,我也搞不清楚,我的戶籍也沒遷到這區啊,你和我都要被罰錢了,哎。」我這邊還霧裡看花摸不著頭緒,她不等我便著急地撥了通電話給藥師夫婦。
掛斷電話後,她只語重心長的嘆了口氣,踱步走回長椅,身子一塌便陷進佝僂的姿態;這次我沉住氣,心想不該添她的著急,靜成了一尊泥菩薩,等洪水來襲。


「Chi」
我生澀的點了點頭。

「是這樣的,因為村子裡第一次來了個外國人,也許是太『招搖』了,才引來這些警察的『關心』,他們興許只是想撈點油水,所以妳別擔心。不過今晚這裡是不能住了,要等明天一早地主(藥師夫婦)來給我們倆登記才行。」字珠緩緩溜出L的嘴巴。
「那我們今晚要...」我思忖著自己尚沒有M的瀟灑—爬上樹一臥便能一覺到天明;然,L的話總是能安人心神:「最差頂多我騎機車載妳回河內囉,別緊張。走,我們先吃飯。」
其實早已忘了餓是什麼滋味了。


向晚,天稍暗。
我出神地望著遠方山麓的剪影,背上是裝著幾樣貴重物品的土色小背包,一旁L正鎖門。突然,從村子的方向晃來一道黃澄澄的光,辨不清人臉,我只祈禱不要是今午那兩名警察。
不久,車子緩緩滑來我們跟前。
「哎,這不是大嬸嗎?Chi,送過花給我們的大嬸啊。」她是L學生的母親。
只見她們交談了幾句,大嬸便拍拍機車後座,示意要我上車;我遲疑地望向L。她彷彿忘記我是台灣人般,趕緊用英文跟我解釋:「太好了,太好了,Chi,妳記得今早那個穿草綠色制服,給我們鑽水井的那個叔叔嗎?他下午去派出所一聽到消息,便趕回村子,一家家奔走相告,最後終於問到了一戶肯(冒險)收留我們。」
腦袋瓜裡快速的拼湊著幾個相關的字眼: 草綠色、制服、鑽水井的叔叔、派出所。
我又驚又喜地喊道:「什麼!叔叔他原來是警察啊。」印象裡他的確是穿著制服的,但懶洋洋的模樣,與上衣恣意的攤在外頭,加上總是笑盈盈的臉,很難把他與那兩名凶神惡煞湊在一塊。
「妳小聲些。他就是公家機關薪水太低養不活家庭,才來給我們兼職打雜的。不過現在這都不重要,妳先跟大嬸一起進村子,她會載你到村口,你們再一起走去那戶人家。」我點了點頭。
切記,不要引起任何人注意。我等一會再過去跟妳會和。」L又再三叮囑我一次。
我欠身跟眼前圍著美麗花布裙的母親道了聲謝,這才擠上後座與L暫別。
「這不是電影裡才會上演的嗎?怎會...」風竄進剛沖完涼還滴著水的髮裡,有些冷;雖驚魂甫定,但想起眼前這位母親、原來竟是警察的叔叔、那戶好心人家,荒唐都給扔進泥地上的坑坑隆隆了,只剩不住的感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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