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老學起

（原載於2015/11/17中國時報．人間副刊）

朋友從舊金山搬到紐約了，在中央公園的五十六街安定下來並且融入與美西迥異的都會生活。在人口稠密、交通打結的紐約城過日子，朋友放棄開車，老老實實的研究地鐵路線，不管是去MoMA、大都會博物館走馬看花，還是蘇活區聽演奏會，亦或是到法拉盛吃一頓亞洲菜，她都盡可能搭地鐵增加熟悉度，就算凌晨十一二點也無所懼。她常說，在外奔波一天回到家，從三十五樓的客廳望向中央公園，內心無比平靜，相較於美西，她是一點也不懷念了。

朋友與我的母親年紀相仿，兩個人的個性就像天上的飛機與地上的三輪車，無法相提並論。截至目前，母親未曾離開過台灣，根據她的說法，台灣最好，哪裡也比不上。母親是個不擅應付變化的人，彰化娘家的動線二三十年未改，四個小孩擁有自己的房間卻無法擁有自己的隱私，換句話說，房間的抽屜櫃子，塞滿全家人的物品，你的我的他的統統堆疊在一起。婚後回台，有一次想將一份重要文件放進抽屜卻不曉得哪個抽屜才屬於我。習慣與家人依賴在一起的母親，在小孩長大離巢之後學習獨立，我們以為義工、志工多重身份的母親獨居生活不會太難，我更以為每天視訊拼命打，笑話講到嘴巴痠，她應該不會寂寞才是。

沒想到，寂寞加速老化，獨居的第三年，母親搬到新竹與我單身的弟弟同住，偶爾到哥哥家小住，並且開始一連串的學習課程。

母親會騎機車不會搭公車，面對紊亂的新竹交通，異想天開的決定用自己的「交通規矩」橫衝蠻闖。只懂台語的母親，在資源回收場遇到講客語的師兄師姐，語言不通，牛頭不對馬嘴的情況經常發生，好不容易交上的朋友又飛了。

弟弟眼見情況越來越糟，只好將工作擺一邊，慢慢教導母親過日子。他教母親搭公車，陪母親一站搭過一站，來來往往好幾次，媽祖廟哪兒下車、菜市場哪兒下車、固定看診的牙科哪兒下車，大型超市哪兒下車，許是弟弟太細心，記性一向不好的母親竟然全部記住了。弟弟說，母親沒那麼笨，就不愛學習。最後，為了解決母親交朋友的困擾，他幫母親報名識字班，每星期三堂課，母親乖乖騎車上學，目前還沒有缺課紀錄，算是上進的好學生。

七旬的母親在晚年重新當一名學生，重新建立生活態度，感謝兄弟的用心，讓遠在太平洋彼岸的我能夠全然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