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12-23|閱讀時間 ‧ 約 6 分鐘

釀影評|《羅馬》:女人無關緊要的瑣事和男人功成名就的大事

《羅馬》(Roma)是來自墨西哥、曾經獲得奧斯卡最佳導演的艾方索.柯朗(Alfonso Cuarón)所編導的半自傳電影,追憶他幼年時期,在父親不告而別之後,與母親以及宛若家人的女傭 Libo 之間的親密關係。雖然導演是一位男性,但《羅馬》卻是一部陰柔婉約的抒情電影,而故事最核心的精神,是女性的韌性與剛毅。
《羅馬》對許多人來說,或許並不容易觀看,因為它並不是大眾熟悉的電影類型──也就是好萊塢的陽剛英雄敘事路線:小人物、災難、冒險、遇到智者、復活崛起、打擊壞人怪獸、成為浴火鳳凰真英雄。《羅馬》看似沒有高潮起伏,沒有巨大事件,也難見極端的情緒,整部片的敘事緩慢、情緒壓抑,雖然有非常藝術的構圖與美麗的光影,但是安靜的日常對話與生活瑣事,還是容易讓人失神、失焦。所以,為何這會是 2018 年最棒的電影呢?
說起來,《羅馬》也是一部彩蛋滿滿的電影。然而,與漫威英雄片的彩蛋不同,《羅馬》的彩蛋不用往電影外部去尋找,而是所有細節自成一格地在電影內部相互影射、排比對應,最後形成象徵符號,以意象輝映故事。於是,閱讀《羅馬》不只是觀看演員的表演與日常對話,還要欣賞畫面中細部符號和停留許久的長鏡頭,因為這些都是表現意象的線索。也傳達了整部電影的主題:大與小的對話,和平凡中的偉大。
天上的飛機與車庫的地板
故事始於整齊劃一的菱格狀地磚,背景是清洗地磚的刷刷聲響,隨著泡沫與水流經過,地面上出現長方格倒影,裡頭映照著渺小的飛機,正劃過天際。故事繼續進行,我們知道這是女傭 Cleo 正在刷地,洗淨家中愛狗時常留在車庫的排泄物。這「天上渺小的飛機」與「地上卑微女傭在清洗狗屎」的意象,不斷在電影中重複出現,組合出「男人巨大事業的渺小」與「女人家庭瑣事的偉大」的對比意象。
之所以把飛機當成是男人偉大事業的象徵,原因在於男主人 Antonio 醫師,他即將搭飛機到加拿大開會。這位只在電影裡短短出現兩次的父親,是男性大事業的象徵。他是一位高學歷高收入的醫生,定居在墨西哥市富有白人群聚的羅馬(Roma)區,擁有不只一輛車(自己開的則是當時的豪華車 Galaxy),家中有兩個女傭一個司機,許多的高級書櫃、畫作、擺飾,還時常出國開會。
相對於 Antonio 的男人大事業,女傭 Cleo 做的則是卑微的女人瑣事。Cleo 每天最早起床,梳洗完畢之後,準備早餐,溫柔喚醒四個孩子,為孩子著衣、陪孩子進食,帶孩子上學,然後還有數不盡的準備伙食、採買、打掃、和清洗工作。Cleo 的生活,相對於男主人的醫生大事業,簡直微不足道到宛如佈滿地上的狗屎。多到清不完,看到令人嫌,踩到更噁心。醫生對於狗屎的嫌惡,還有對於早已井然有序的家的批評,象徵的就是他對這些家庭瑣事的輕忽與憎恨。
醫生的大車子,也是自大男人的象徵。醫生晚上開車回家,古典音樂高傲地在車廂內轟然作響,他焦慮地抽煙,細細微調車身與牆壁的距離,一丁點兒都不能有差池,這是男人的細心呵護與美感堅持,也是維持轎車融合自我的傲慢與尊嚴。不過再怎麼細緻地微調車身,卻始終躲不過地上的狗屎。無論是今晚的車子,或是明早的醫師,總會不小心輾到或踩到狗屎,惹到凡人的齷齪、世間的瑣事,玷污男人大事業的英雄榮耀。
相對於醫生的英雄大事業,家中的女人、小孩、與家事,都是上不了檯面的卑微瑣事。女人只能生小孩、做家事、照顧家庭,那些從軍或游擊的大使命,抑或是出國開會的大事業,都屬於男人,無論是中產階級的菁英男人,或是下層貧困的勞工男人。
女主人 Sophia 不捨先生遠行,但先生卻不甚領情。開車離去時,迎面而來的是軍樂隊,而 Sophia 眼中毫無軍隊的存在,只遙望著消失在路的盡頭的先生。站在旁邊的孩子佩佩也是,一直望著父親離去,女人與孩子眼中最重要的是爸爸,而不是國家大事業。(《羅馬》劇照/Netflix 提供)
女主人 Sophia 不捨先生遠行,但先生卻不甚領情。開車離去時,迎面而來的是軍樂隊,而 Sophia 眼中毫無軍隊的存在,只遙望著消失在路的盡頭的先生。站在旁邊的孩子佩佩也是,一直望著父親離去,女人與孩子眼中最重要的是爸爸,而不是國家大事業。(《羅馬》劇照/Netflix 提供)
屌男的英雄大事業
Cleo 喜愛的費明,即是下層勞工的「男人大事業」象徵。費明雖然出身貧窮,但是一直認為自己可以透過努力,改變身分地位。費明邀請 Cleo 去公園看太陽,實則趁機開房間,還拆下浴室的簾桿,裸身甩屌表演棍棒武術,他不只向 Cleo 顯示雄風,也是在傳達理想。望著帶著夢想的屌男真迷人,Cleo 微笑心喜,也意外懷了屌男的孩子。
只是有理想的棍棒少年,心中只有自我大事業,沒有相愛小家庭,在此後的電影約會,還尿遁躲避 Cleo 的懷孕告白。懼怕成家育兒,卻無懼拿槍殺人,費明到底是勇敢的英雄,還是卑鄙的懦夫?
之後,懷孕後期的 Cleo,抱著肚子到郊區找到費明,他正在參加體格訓練,顯然是為即將參與的游擊行動進行特訓。這位屌男拿著棍棒,在沙場上叱喝舞棍,英勇無懼,甚至還揮著棍棒恐嚇 Cleo,要她別再妄想自己會承認肚中的嬰兒與他有關。
這位自以為英勇的屌男,在大學生的遊行當日,手握槍枝追殺躲避到二樓店家的中產階級,還巧遇由好心雇主陪伴購買嬰兒床的 Cleo。此時,費明身著印有愛心的 T 恤,愛心中間是一對親吻的戀人,但是他不是來向 Cleo 表達愛意的,而是再次以槍口指著她與腹中的女兒。這是他第二次手拿武器對準愛他的女人以及自己的骨肉,他身上的愛心與他手上的槍,正無聲地嘲諷這位剛強屌男的英雄大事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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