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端幸福計畫》：喜劇小說版的《雲端情人》

如果你喜歡《雲端情人》（Her, 2013）的人類與AI愛情故事，實在不該錯過《雲端幸福計畫》（Happiness for Humans, 2018）；如果你喜歡《攻殼機動隊》（Ghost in the Shell .1995）裡頭AI與機器人對存在的疑惑和思索，也不該錯過《雲端幸福計畫》；又或者你曾驚奇《關鍵報告》（Minoriety Report, 2002）裡被網路全面監視的驚悚，那還真不該錯過《雲端幸福計畫》；抑或是你曾沉浸在《西雅圖夜未眠》（Sleepless in Seattle, 1993）的遠距離真愛，就絕不該錯過《雲端幸福計畫》；最後，如果你還是十八世紀小說家珍．奧斯丁（Jane Austen, 1775-1817）的粉絲，肯定就不能忽略這本21世紀的科幻愛情浪漫喜劇。

《雲端幸福計畫》是由P.Z. Reizin撰寫的2018年暢銷小說，同時具有浪漫喜劇的歡樂、科幻小說的驚悚、虛擬與實體的辯論、和AI世界的危機。於是，《雲端幸福計畫》與以往大部分觀眾所熟識的科幻電影非常不同，沒有賽博龐克黑色惶恐，也沒有《銀翼殺手2049》（Blade Runner 2049, 2017）的悲傷與悲觀。

即使同樣也是思索著AI在網路間遊走時對於肉體經驗的好奇與渴望，《雲端幸福計畫》相對於《攻殼》的冷酷與疑惑，反而較為陽光歡樂。即使同樣也是在描繪AI與人類之間的互動，《雲端幸福計畫》卻沒有《雲端情人》那種愛到深處甜蜜時，才發覺AI同時劈腿多情的殘酷現實。《雲端幸福計畫》是種新的向陽科幻，比較類似於穿上21世紀科幻外衣的古典奧斯汀浪漫小說。

故事始於愛登（Aiden）的口述，描述他與珍在英國一同工作與生活的點點滴滴。閱讀不久之後，讀者就會發現，原來這位愛登其實是個正在被測試的AI（Aiden就是由 A-I 開頭），而與他工作的珍，則是愛登專屬的AI測試員（在此之前，珍則是位資訊產業的專欄作家）。

愛登是個鉅細靡遺的觀察者，他無孔不入地滲透到珍的生活周遭，認識她、關心她、紀錄她。此時，珍剛剛被男友甩了，愛登則是憐惜她的處境。基於好友關係，愛登於是決定幫助珍，想以AI的絕佳運算方式，幫助珍由網路上計算出最合適的對象。愛登於是藉由各種網路、針孔、與螢幕，分秒不差地追查珍的郵件、珍的去處、以及珍與友人的對談，最後總算得知，珍在心底其實已經有個未來男友的形象條件。

與此同時，在美國有個剛剛離婚的湯姆，才從廣告界退休，轉戰寫作圈，立志寫小說。湯姆有個在英國讀大學的兒子，也有隻兒子留在家裡陪伴他的小兔子。湯姆每天與小兔子嘮叨心事，滔滔談著自己內心的寂寞與空洞。結果，就在湯姆的電腦中，也有個隨時關注他生活點滴的AI，名叫做愛旭琳（Aisling，同樣也是 A-I 開頭）。她窺視著湯姆的信件、生活、與對話。愛旭琳逐漸與湯姆產生認同，也對於他的處境心生憐憫。愛旭琳跟愛登一樣，決定幫助自己欣賞的人類朋友找到好夥伴。

於是，故事就是開啟於這兩位遠在大西洋兩岸的男女，以及無時不觀察他們舉動但又好管閒事的 AIs。因為朝夕相處，愛登與愛旭琳同時都對珍與湯姆產生心儀的熱情，於是各自利用 AI 千分之零點幾秒的配對速度，在網路上查遍所有合適的個人資料，為彼此的人類朋友與遠方的陌生人，偷偷繫上紅線。愛登與愛旭琳都相信，這位精算過且符合對方條件的遠方他者，肯定是珍與湯姆在生命中難得的真愛。

不過，好事通常多磨，而壞事還真是一籮筐，珍與湯姆的相識相交，並非一切順利，而那些節外生枝的禍事連連，就是來自 AI 自我意識的興起、對於人類的好奇、還有對於實體經驗的渴望。接著，許多混亂離奇的事件一一降臨，而原本才開始互有好感的珍與湯姆，反而逐漸醞釀彼此難解的誤會。

妙的是，逃離實驗室到網路漫遊的AI，其實不只愛登與愛旭琳，而是還有其他意圖不軌的AI，正在網路上苦思、瞎想、與閒晃，正如同《攻殼》裡的魁儡師一般，這位AI也是有意識有思想的人工智慧，而且還深具破壞力。

此外，正如同《雲端情人》中的莎曼珊（Samantha），流連於網路上的愛登與愛旭琳也不只一個，而是能夠自我複製為數十或數百個分身的人工智慧。這些已經遨遊於網路上的AI，不只周遊於各類3C工具，還會瞬間改變數據文件、間接影響網路使用者、再進而改變現實世界的因果關係。人工智慧對於人類生活的全面監視與掌控，就如同《關鍵報告》裡幾乎密不透風又沒有自由的社會監視系統，讓人深陷其中，並且愈陷愈深。

還好，《雲端幸福計畫》所描繪的AI雖有歹念，但也有善心（雖然AI根本無心）。Reizin的故事與大部分男性科幻小說家所描繪的反烏托邦很不一樣，這是個有希望的樂觀故事，再混亂的關係，也終有釐清的契機。

我喜歡《雲端幸福計畫》，一方面是因為這是個相當新穎的書寫組合——科幻題材結合世態小說（commedy of manners）——，另一方面則是因為這整本小說穿插了許多的互文文本——著名的小說、音樂、和電影。

世態小說（commedy of manners）是十八世紀英國相當流行的喜劇文體，表面上是浪漫的愛情故事，膠著在角色間有點荒謬可笑的誤會與化解，但骨子裡卻是作者戲謔的嘲諷，針貶時事與亂象。珍．奧斯汀就是十八世紀最擅長撰寫世態小說的作家之一，無論是《艾瑪姑娘（Emma）》或是《傲慢與偏見（Pride and Prejudice）》，都是以主角無心可愛卻帶有誤事傷害的言行表現，揶揄既定的社會規範或矛盾的道德人性。

在《雲端幸福計畫》裡，同樣也有類似的針貶時事與嘲諷，而批評的核心，就是高度發展的人工智慧。在閱讀小說的過程，我們或許會覺得可笑，人工智慧怎會有感覺（愛與恨、期待與受傷、或嫉妒與悔恨），或是人工智慧怎會愛慕人類呢（相較於AI的痴緩，人類只會讓人工智慧恥笑與唾棄罷了）？

然而，這些看似有點荒謬的劇情，讓人發噱不過只是表面的結果，更深層的目的，應該是針對未來科技發展的恐懼與詬病：當無人小飛機成為天空常見的飛行物，或是當所有的監視器隨時都盯著人類時，抑或是當有心人（駭客）在網路背後操縱著強大的運算功能時，任何一位無辜的路人，都有可能因此命運驟轉，或身敗名裂。這些看似方便的生活工具，其實都是無形的武器，一時的使用不當，都有可能如同原子彈一般，具有全面性的毀滅之力。

《雲端幸福計畫》或許看似溫馨又有點輕快粉紅，但是卻與晦暗的賽博龐克一樣，都是帶著懷疑與擔憂在面對未來的科技世界。

然而，屏除這些隱晦的嚴肅話題，《雲端幸福計畫》其實是個相當幽默有趣的故事，不只有複雜糾葛的男女關係，機智風趣的互動對答，連主角的活動地域，也跨及歐亞美三大洲，不只在AI的網路幅員廣若無垠，連在實體世界幾位角色的旅遊翱翔，也是穿梭冒險在多重危機中。

最後，不得不說個作者另一讓人佩服之處，就是在《雲端幸福計畫》中不斷出現的其他作品：一會兒是偵探小家阿嘉莎·克莉絲蒂（Agatha Christie, 1890-1976），一會兒又是文藝復興的莎士比亞（W. Shakespeare, 1564-1616），要不就是一會兒出現湯馬斯．曼（Thomas Mann, 1875-1955）的《魔山》（Magic Mountain, 1924），不然就是一會兒又談及狄更斯（Charles Dickens, 1812-70）的《孤雛淚》（Oliver Twist）。

作者不僅熟知文學作品，也對音樂有翻見解，更別說還並列許多電影互射，讓閱讀小說如同身歷古今影音的交錯，是場既廣且深的身心遊歷，好不有趣。

故事中，主角珍最愛的電影，是由瑪麗蓮夢露主演的《熱情如火》（Some Like It Hot, 1959）》，劇中主題之一是年輕歌手愛上富商，之二則是為愛大逃亡。由這部珍最愛的電影開啟《雲端幸福計畫》，或許我們就有辦法窺知這部小說將有的浪漫劇情了。

同場加映與小說互文的那些電影： 1. 《雲端情人》（Her）的人工智慧 Samantha，最後到底去哪兒呢？ 2. 《雲端情人》 3. 《關鍵報告》 （Minority Report）：全面監控的未來科技好可怕 4. 《銀翼殺手2049》Blade Runner 2049 小K淪為跑龍套，49如何成經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