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六點半。
推看大門,抬起頭,天色灰暗迷茫,視線所及皆沾上一層水霧,原本應該看得到的稻田此刻在暴雨中若隱若現。
大約在去年或前年,有同學不小心騎到田裡去,當時只顧暗自竊笑,但若是自己渾身沾滿爛泥,手腳大小擦傷,吃力地從田裡撐起身子,還因為機車太重牽不上來只好放著等明天一早請警察幫忙那樣的尷尬─雨衣底下的肩膀都緊繃了起來。
很久沒早起了,想起高中騎腳踏車又缺乏睡眠的日子。但今天要去實習─大雨打亂所有計畫,鏡片下的眼神尋找灰黑背景中的白光─它是附近唯一的Seven。飯糰從很久以前就吃不飽,39元雙手捲是替代品,順手抓硬幫你搭配的飲料,過多的標示像不停問你是否要搭配花俏套餐的電影售票員。
買好上路。經過農田、小鎮、農田、小鎮…,平常只需20分鐘當天卻折騰超過半小時;一路上害怕打滑或太靠近田埂,靠邊閃對向來車眼角餘光瞄到一旁那掉進去就上不來的黑色深溝,戒慎恐懼。再上路時發現眼角都是水,雨水,它是怎麼穿過面罩打到眼鏡裡面的?
好不容易渡過迷霧暴雨,有如完成鐵人三項其中一個項目的慶幸,抵達校門。兩名夥伴先後現身,個性友善純樸,有學妹殺手之稱的B長褲也全濕了,藍色牛仔褲變成深黑色,一蹋糊塗。另一名大氣爽朗,心直口快的P索性直接赤腳走進校園,再加頂斗笠就像是下田的農夫伯。後來才知道,早該這樣的。
多年後跟P談起這件事,他提到當時唯一的女性組員─對小朋友訓話時像個嚴格的慈母─第三位夥伴,S很聰明的帶了鞋套(根本塑膠袋,但要花錢買),自己卻對此沒有太多印象,原先甚至不曉得她哪去了。
但至少這件事是真實存在的,在今年梅雨季的某日,熟悉的早餐店沒開,大雨滂沱下不得已繞進Seven,當視線停留飯糰區,右手拿起雙手捲的剎那,這些片段像柯南的線索一樣穿過腦袋。
回到那天的教室,照例先跟小朋友們哈拉─「你們今天怎麼來的啊~早餐吃了沒阿~」話家常的暖場。因P的先見之明,他的雙腳早已風乾,清爽地補了一句─「你們好聰明喔!穿拖鞋和短褲~不然就跟這兩位(小朋友看向旁邊)葛格一樣…(後面應該是我不想記起來的話)...」這群二到六年級不等,被老師當成問題孩子的小朋友睜著好奇的眼神,盯著兩位下半身像是泡在水裡說不出話的尷尬大葛格。
當下腦中只想著趕快撐完這次,努力不去注意褲襠的濕悶感。
在這種沒人想出門的天氣,手錶停在沒人想起床的時間,騎半小時的車到一個從沒想過會去的小鎮。這種經驗實在難得,有種做到一件沒人做過的事,內心不好意思說出口的驕傲。
順帶一提,當時路上開了間英國風的飲料店(在充滿小吃店的街上),是實習後的美好慰藉。順路帶杯茶,橘紅漫延至邊帶點金,少冰,杯緣黏著水珠,得不時擦拭,擺上木桌讓陽光灑進,恰好照亮它,沒有事情可以催促你飲用…那是愜意舒適跟落日一樣即將完結的美好回憶。
知道那家飲料農藥超標是很久以後的事了。
結束彷彿在水底進行的團體課,小朋友陸續起身回教室,收拾道具、撿起安全帽,走向校門,跨上機車座又是一陣詭譎的冰涼觸感,長褲發出水袋擠壓的撲茲聲。我難受。這不是一個外出還可以瀟灑的天氣。
你總是放得很慢,沒什麼理由需要趕,抬起頭,天空露出魚肚般的灰白;雨停了,四周很安靜,整座小鎮漸漸地醒來,而你們正要離開。先喘口氣,今天可能會下一整天雨。夥伴各自跨上機車離開,而你慢了一步,被路口的紅綠燈擋下。左手邊的粽子店剛拉開鐵門,心想,這天氣誰要吃粽子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