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08-16|閱讀時間 ‧ 約 6 分鐘

釀影評｜《灼人秘密》：腿張開後，也許你得到的只剩「一無所有」

整條街都美好而乾淨著人們都理所當然幸福著而我只聽見耳語一旦忘記為什麼哭著眼淚也就不怎麼悲傷了而心滋養著惡意

觀影後，《灼人秘密》的片尾曲在心中重複播放著，聽著聽著，心還會疼。由陳珊妮演唱的片尾曲，開頭是這樣的，和電影相襯。

一開始，女主角妮娜在大街上走著，旁邊是來來往往的人群，整條街乍看之下美好而乾淨，好像幸福在這個城市是必然的、毋須懷疑的。但妮娜的臉卻是糾結而惶恐的。回到家，卻又自在自處，一口一口吃著水餃。

究竟為何，「社會現實」與「社會黑暗」這兩個名詞在過往與當今都這樣流傳在每個人嘴裡？而有些「現實」與「黑暗」，恐怕只能在晦暗的時刻，彼此耳語幾句，也只有這個時候能夠掉眼淚、能夠感到氣憤。

《灼人秘密》演出那些默默無名只能被欺凌的女演員，和妮娜同樣離開鄉下，前往都市，而後追求更大的夢想。從小小的《小王子》舞台劇，她曾經只是一隻狐狸，但她在與對戲的小王子擁抱時，那一刻是有溫度的。而預期的電影之路，是成為一個「大人物」，卻讓她不斷掉入黑暗的深淵，重複回想、拼湊那些自己不願面對的「真相」，或者正確來說，是灼人的「秘密」。

不能公開的，是在對戲時被導演呼了巴掌的她，一次、兩次⋯⋯，最後她終於生氣，罵出心裡話，導演卻說：「很好」，那我們正式再來一次。為什麼她必須被呼巴掌呢？許多人說，出社會後就像日日夜夜被人呼巴掌，有時候位高權重的人當面給你呼的巴掌，是要你按照他的意思，抑或只是純粹想羞辱你？告訴你，在這個環境中，權力結構原來是這樣的，看見的人也只會偷偷摸摸看你幾眼，然後⋯⋯沒有然後了，就是路過與竊竊私語。你以為會有人站出來告訴你，為什麼是你被呼巴掌？是因為自己真的做錯了，還是有其他的原因？

而在深夜的夢裡，你重新回到那個場景，重複經歷同樣的場景，有時劇情會稍微轉變，有幾刻你變得勇敢，然而更多時候，連拼湊這些黑暗都不願回憶與面對。

原來，在權力與慾望的結構關係中，男性監製能叫現場每個女人表演一種「動物」，最後留下兩個願意當「狗」的女人，彼此競爭，你們素昧平生，在這個房間裡，競爭的是「美」夢成真的慾望，或是噩夢降臨的將來？不管是哪一種，你得先在男人面前跪下，成為一隻會汪汪叫的狗，然後他賞你一杯酒，而你必須一飲而盡討他歡心。

接著是「性」。女人的身體，也能是一種築夢路上的交換，偶爾，這不是兩造彼此都同意的交換，而是身為一個女人需要付出的「代價」。在這個父權社會中，漂亮的女人、知性的女人、嫵媚的女人、神秘的女人，個個都必須付出代價，才得以換得蜜糖。

有時候「女人為難女人」也是真實的，如電影內的妮娜與另一個她，兩人都想成為光鮮亮麗站上舞台的那個人，印象最深刻的是那句「你有睡，我也有睡啊，為什麼是你得到？」這是女人間的控訴、相殺，每個人都付出代價，但最終不是每個人都嚐到了蜜糖，有人最終還是一無所有，有人卻像飛越枝頭、萬人吹捧。

為什麼這個世界是如此運作？為什麼許多時候我們無法接受自己只是個「平庸的人」？更多時候，這個社會好像漸漸吞噬了每個人純淨的心靈，豢養出一個又一個充滿惡意的靈魂，各個循規蹈矩，符合社會期待，依循社會規則。其實妮娜也不願意的，放棄深愛的 kiki，那些年一起演的《小王子》只是小小舞台劇，卻讓她在每一次受傷與自我懷疑時，按下通話鍵，問 kiki 最近還好嗎？其實她想說的並不是這些表面的閒話家常，而是一句「我想你」與「我愛你」。

多年以後，妮娜回到《小王子》那個舞台劇的現場，只不過這回她坐在台下，聽見那句曾經熟悉的台詞：「只有用心看才看得清楚，重要的東西是眼睛看不見的」，那些華服與眾人的吹捧，連親戚都說：「你是我們家最有才華的人，你要成為大明星，要進軍奧斯卡了」，但到了最後，其實那些華服與完全不重要的眾人，卻成為束縛自己的原因。平庸時你懂得愛，但看似得到一切的自己，卻開始對什麼都充滿質疑與痛楚。

在現實生活中，我曾看過一則流出的信息，那上面是這麼寫的：「又沒有人逼妳腿張開，是妳自己願意的」，姑且不論女方是不是真的願意，在社會上究竟有多少女性必須為了一個位置，將自己的腿張開？而更多時候，當你指出這件事，就會有更多批評的聲浪說你這是「女性主義過盛」與「女權主義者」，他們說現在這個社會是平等的社會了，如果有這些事，肯定是你情我願，怎麼會是被逼迫的呢？而且說到底，你也得到了些什麼不是嗎？網路上時常吵得沸沸揚揚的論戰起手式都是這樣的，他們說女性比起從前已經不是弱者了，這是一個真正平等的世界，進步而幸福。

然而，無論是在全球掀起一連串效應的 #ＭeToo ，或是《灼人秘密》裡創傷者的自我回憶拼湊、不願面對，很多時候事件即便已過了多時，內心卻始終過不去，甚至有時想要逼迫自己相信那個主角從來都不是自己。這種痛苦，恐怕只有真正經歷過的才懂得，那悲傷的回憶，有時就這麼一輩子藏在心中，沒有勇氣正視，更遑論將自己的創傷經驗在大眾面前展示。

每個人都有一些不願再提起的秘密，那些秘密是灼人的，是一個無止盡的深淵。好好活著不一定能被拯救，有時真的只剩絕望而已，一個不小心，只剩「一無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