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書館閒聊－難以迴避的Ｌ

平日一早的圖書館十分清靜，但從玻璃窗看出去，隔得遠遠的卻能奇異地看到一坨黑溜溜的積雨雲在遠方閃著雷光與轟鳴；似乎還順著吹飛落葉的旋風往這飄，看來待會滂沱大雨也會下到這來吧。

「嗨，抱歉，來晚了。」遲了點的她拎著包包和濕淋淋的雨衣從玻璃門外快步走進辦公室，‵邊整理凌亂頭髮，紮起馬尾進到櫃檯，坐到電腦椅上滑定位才長吁一口氣。

「妳平常不都搭公車嗎？今天這麼狼狽。」

「我今天睡晚了，拜託我弟騎車載我，誰知道在我們後面下起這麼大的雷雨，一直被大雨追著跑，有夠可怕的。」

她弟弟雖然總是一副面無表情，但似乎被姊姊拜託時總不會拒絕，真是個好弟弟。

「沒關係，一大早的也沒什麼事。欸對了，辦公室桌上那袋餅乾是我帶來的，可以吃喔。」我邊說邊翻過手上的書。

「這麼好，哪來的餅乾？話說你還在看那本書啊。」她似乎還沒平靜下來，急沖沖地問。

我拍拍面前的書，意興闌珊地只回答第二個問題：「對啊，再怎麼說也答應人家了。」

一切都是為了之前軍武大叔口中所說的任務Ｌ。前陣子他再來借書時，又問我有沒有想到什麼計畫或是幫他拿到什麼情報之類，我傻傻地只能推託說自己還在想。

『哈哈哈！那任務代號Ｌ就拜託你了！」他拍拍我的肩膀，我還以為自己要被鐵鎚敲進地面。

可是，事實上要怎麼跟完全沒有交集的女性，別說交往，要怎麼搭訕我根本完全沒有概念。真不知道軍武大叔為什麼要纏上我幫忙，是想單身一輩子嗎？

但是，我對那雙熱情的手掌，還感到同情與餘悸猶存。只好從書庫中翻翻有沒有什麼好教材，或是自己練習。所以我翻到了這本書。

『從一百到零警戒，從網路到見面，從陌生到熱戀！』

「看幾次都覺得，這到底是什麼鬼書名。」她藏不住對這本書的不屑，我不平地為它辯護：「欸，但這可是世界的％數的作者推薦的耶。」

「上次讓你鼓起勇氣去跟男生搭訕的那本？那不就更可疑了嘛！」

我瞄了書腰一眼，『世界的％數』作者的大力推薦『戀愛的一百趴，就是你青春的一百趴！這本書一百趴有用！』，突然感覺有點心虛：「但，但還是挺有用的啊。」

「有用？你真的照做囉？」

「對啊，我在軟體Ｔ上註冊一個帳號來試試書上的方法。」如書名所表明的，內容充滿了要如何在網路上順利與異性互動的技巧。Ｔ就是目前最常見的那種交友軟體，由充滿第一印象的照片作為判斷依據來做配對。但配對之後，就完全靠聊天技巧來吸引異性繼續發展，許多人都在這個環節就像撞到冰山，永世不得超生，一點也熱絡不起來，因此這本書的作者聲稱和超過千人的異性配對成功，還聊得有來有往，要來拯救每個人荒蕪的聊天紀錄。

「Ｔ軟體？我看看，你在個人簡介都放些什麼？」她向我伸出手要手機，我稍微想了一下，總覺得尷尬，但還是乖乖開啟軟體給她。

她一看是我放在待機畫面的，我自己那張吃冰淇淋的側臉，就皺眉問：「怎麼又是你的待機畫面啊？」

「書上教的啊，也不用放上太刻意的自拍照，可以用些側臉啊或是眼睛特寫之類的照片，增添一點神祕感，但還能有點生活感更好。這張照片不是很符合嗎？」

「又是這種好像挺有道理但又理所當然的廢話。」她邊繼續翻我還放了那些照片和我的自我介紹。

「『嗨，我平常會出門接觸大自然，喜歡運動，最愛重機，和”妳”』......」她放下手機：「等一下，讓我想一下，我不知從哪裡開始罵你。」

「你根本不愛運動也不喜歡出門啊，還有你是喜歡重機模型不是重機吧......等等......這張大海的照片不是我出去玩Po在IG上的嗎？」

「那片大海很漂亮就借我用一下嘛，這本書就說啦，就算自己有多陰暗，平常沒有什麼興趣，也要多展現陽光的一面啊。」

「你的陽光別從我這拿啦，還有最後這句『最愛妳』也俗得太噁心了吧！」

「咦，這個也是書上教的欸，還被他列成必殺級的自我介紹，我看到不少人都留了類似的句子欸，還以為大家是不是都有看這本書，哈哈！」

「如果是我，有看這本書的，我通通封鎖。」她把手機還給我，還擦了擦手心，好像拿了什麼髒東西一樣，有、有點受傷呢。

「那其他人呢？你看見她們的自我介紹不會覺得自己很奇怪嗎？」

我歪過頭不以為然：「不會啊，大家都用各種方式表現自己呀；比如說，大概十個人就有七個人，會放一張自己在健身的照片，另外三個則聲稱自己就是健身教練，一定都會擺一個絕不是在健身的表情和姿勢，一想到她們在健身房擠眉弄眼自拍的樣子就覺得很有趣。然後十個人裡大概有八個人會放貓的照片，又說『我不想讓你來我家看貓』，雖然是蠻可愛的，但有些連自己的照片也不放了只有貓咪，我是點開動物星球頻道了嗎？；也有好多人會放獨自站在沙漠中央或坐在陡峭岩壁的照片，不知道她們到底是探險家還是在拍MV。喔，還有人直接寫：『我對你沒興趣，滾。』，那她安裝這軟體是為了什麼？真是搞不懂。」

「......你這些壞話應該憋了很久吧？」

我喘口氣，擺擺手總結道：「總之，也都看不出她們到底是什麼樣的人呢。」

「你才沒資格這樣說人呢。」她沒好氣地問：「結果你最後都選了哪些類型的人？」

「嗯？書上說，我能選的對象就全部都要選啊。」

「啥？」

「這本書的重點是，配對什麼的，僅僅是最低門檻而已，；你想，這個軟體也沒有限制同時配對的人數，就算不是你的型，配對後也可以選擇解除。那當然機會越多越好囉！」

「又是這種好像有道理，又讓人好不爽的說法。所以你到底有沒有配到人聊天啦？」

「有啊，前個禮拜終於認識一個叫Stacy的女生。」

「我該意外只配對到一個，還是還能配對到一個呢？」

我沒理會她吐出的毒舌，繼續說：「按照這本書上說的第一句最重要法則，包括『用驚嘆號』『叫對方的名字』『不要太長』幾個要素，我都用上了。」我在她前依序豎起三根手指數給她聽。

「你到底看得多熟啊？」

「所以呢，就是『嗨！Stacy！』、『我也喜歡呢！你呢！」

「好煩......太煩躁了，原來驚嘆號是這麼煩的標點符號嗎？」

「但她還真的跟我聊了起來嘛，有來有往聊了彼此的職業啊，興趣什麼的；過沒多久，她傳了一張餅乾盒的照片，問我『嗨，你喜歡吃甜點嗎？』、『我最近很喜歡這款餅乾喔，又香又好吃！我跟同事們已經團購兩次了！』

「嗯......雖然覺得語氣怪怪的，但還不錯嘛，感覺她還蠻積極找話題的。」

「不過我對甜點實在沒什麼興趣，所以我反過來再問『妳平常喜歡做什麼！』之類的，結果她就好一陣子沒回我了。」

她翻了個白眼：「你也是很任性，難怪她不理你了。」

近雷打在不遠處，那陀烏雲終於飄到了我們這，被像炮彈的風打在窗上的雨滴涓涓流下。

我確認了窗戶都有鎖上，回到位置上才繼續說道：「然後她前幾天又傳訊息來了。」

她面露驚訝地：「咦？是喔？還給你第二次機會？她傳了什麼？」

「一張餅乾盒的照片，然後是『嗨，你喜歡吃甜點嗎？』、『我最近很喜歡這款餅乾喔，又香又好吃！我跟同事們已經團購兩次了！』」

「這不是一模一樣嗎？她根本是來賣餅.....」她話沒說完，忽然意會過來，改口問：「等等，這麼說辦公室那袋餅乾......」

「因為看起來好像真的很好吃嘛。」我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頭：「妳剛才吃了吧？味道怎麼樣？」

「......很好騙的味道。」

我挽起手，認真地說：「唉，這本書也寫到啦，就算被騙，那也是成功跟異性說到話啦！」

聽我這麼說，她反倒露出我見過最憐憫的表情：「決定了，下次我一定會把這本書拿去報廢。」

「妳真嚴格欸。不過，戀愛本來不就是互相欺騙對方的一場戲嗎？雖然我沒談過啦。」

窗外響過一陣雷，我像被雷光炸出了靈感，忽然理解一個道理，興沖沖地跟她說：「不就是軍武大叔自己曾說過的嗎？重點是了解對手，別把重心擺在揭露全部的自己，最好的戰略就是讓對方完全錯估自己面對的對手是誰嘛！嗯，下次就這樣跟他說吧。」

「最會錯估的就是你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