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於 2024/11/10閱讀時間約 5 分鐘

馬鈴薯慵懶映後|《小丑》:遠看是悲劇,近看成了喜劇,就這樣披露在幕前的日記


你可以評斷這是部瀰漫著虛無氣味的電影,也可以定調這是場酸澀地面對宿命的悲劇,自然也能認定這是件藝術與情感表現兼具的作品。與此之際,更應該進入視閾的是,這是個冷酷異境裡個體的編年史,寫盡所有關於追求、關於窮心竭力、關於抵抗與同意的交錯糾合。

本片灌注了相當的反資本主義的能量,但社會面的探討與反抗意識並非是本片主軸,這是因為從頭至尾,這整個社會未免過於單一、過於無趣。片中企業大亨T. Wayne認為政治家政治已不再能發揮效用,不如廢除中間人政治,直接由資本家掌控。對於金權最赤裸的結合,我不認為城市一昧的暴動與盪亂,可以作為反金權政治下社會發展的寫照與脈絡,我也相信Todd Phillips也並不認為憤怒之火能夠作為解決階級制度弊端的解方,只因為這終究是部描寫「人」的作品,這也成為了本片令人惋惜的缺憾。
撇開總體劇情上的美中不足,在個體的描寫,Todd無疑透過技巧性的光影變化、音樂搭配來契合Joaquin Phoenix精妙絕倫尚不足以稱頌的表演,謄寫出一個活生生的個體。從光線忽明忽暗的車廂裡,黑白色像映照出當紅脫口秀的螢幕裡,充斥著單一的棕與灰的城市裡,無一不顯現小丑裝扮在這樣的世界觀裡,如何的不相襯,如何的不相容。本作的藝術表現出色外,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Joaquin精湛的演出,他不僅完整塑造出一個精神與命運飽受曲折的個體崎嶇歷程,更透過肢體與表情上肌理牽扯,牽扯起每一位觀者各自生命歷程裡或多或少的陰暗面。Arthur的角色設定十分單純,單純到對於生命的解讀能幾近無痛的與絕大多數人共用。他深愛家人,也渴望著事業有成,更殷殷冀切自幼的理想能夠具象化在生命軌跡裡,最平凡不過的是,當他在社會的同心圓裡,不斷的被外拋、被唾放,Arthur也不過盼著一絲被接起的瞬間,有個聲音能夠緩和他墜下的勢與力,有些溫度能夠阻卻生命持續凋零。
這是引起諸多共鳴的幾秒,Joaquin極其出色的搖擺,從只存在在無人可見的處所律動,到毫不隱諱在單色調的城市裡展露舞步,這說明了Joker就是Arthur自己,不論天空藍或灰,他只是他自己。
這是引起諸多共鳴的幾秒,Joaquin極其出色的搖擺,從只存在在無人可見的處所律動,到毫不隱諱在單色調的城市裡展露舞步,這說明了Joker就是Arthur自己,不論天空藍或灰,他只是他自己。
而當世界面對你無以窮盡的呼救與吶喊,它報以的回應,讓你赫然發現,你還未來到谷底。
於是Arthur就此裂解。
以舞步註解殺戮,以喜劇歸結生命的流逝。Arthur的律動在在顯示了他的解放,他自認「有病」,也看清了社會對待異質者的排除機制。當整個城市都在為三個菁英的慘況尋覓劇情,Arthur早已找回自己。只不過是解決三個惹人厭的敗類,happy,period。當社會慣習性地再次以排出異己的異化方式運轉,他也選擇了異化自己,作為抄寫他生命軌跡的途徑。在揭曉妄想症作祟的終局,對他而言卻更如同轉類的序曲。或許驀然覺醒,抑或遁入闇魔,他清脆的與過去切離,伴隨著對悲劇宿命的認識,他再也不是他,他也重新定義自己
擺動肢體,Arthur逐漸脫離遽變帶來的慌亂。他漸漸發現自己,漸漸成為自己。
縱使他在螢幕前高聲撻伐階級與制度,但他的殺意絕非因此而起,長階梯上的舞曲也並非因此響起。當T. Wayne將示威者怒斥為Clowns(丑角),Arthur卻懇求眾人認識其為Joker(搞笑的人),這也說明了他確實不帶政治立場,甚至可以不為任何社會現正發生的不公義發聲,而只為了將笑顏帶進世界而揮汗,單純而純粹。
脫下小丑面具,暗喻他從不是為反抗體制而來;面具下真實的妝容,象徵他成為丑角從來都只為自己,只為歡笑。
這是這部片子相當令人拍案的設計。無論你多費盡心力串連一切,試圖以邏輯或類型化判斷與歸結,到了頭來,虛無的宿命沉痛地敲打著你,無聲的告示,你僅是白費心。我們往往試著同理、嘗試走近個案的生命軌跡,總認為一切必有脈絡可循。但這樣的橋段設計,不免讓人認為是在暗諷你,別再自作多情。即便全知的視角能將外顯的事實帶入你我的視線裡,但又有誰能感知,在這樣的生命裡,每個個體經驗上的情緒與心神,與痛楚。這是十分無力的。導演選擇許多增添張力的元素做為載體,比如殺戮、比如妄想症、比如突襲而來的處刑。血腥與殘酷,不只迫使每一雙眼睛正視正上演的光影,更以一種深具打擊性的隱喻,具象化整個世界冷漠的空氣;它更深刻烙印,作為相同的一個人類,每個個體卻又是多麽獨特而保有自己。
這是部警世的人物側寫日記,倒不是大張旗鼓地呼籲著愛與包容,而就只是單純呈現,一個生命的故事而已。正因如此,標準的賞析在這樣的作品裡更顯得毫無意義。在Gary因侏儒症而開不了鏈條,總有人認為影院裡佈滿笑聲的此際充斥噁心。笑也罷、嚴肅又何如,也許是社會邊緣人彼此的相惜,又或是Arthur感念Gary以往真誠的關心而透露出他仍存有善,也可能透過只能乞求方才目睹殺人的兇手那份悲哀來嘲諷社會裡的不公平與殘酷現狀……如何解釋,也只是觀者自顧自的解讀,正如同眺望一個個體的生命歷程,自告奮勇般地理清它「該有」的脈絡軸線,又存在什麼意義?如果真的打算啟示性地投放回現實,我想值得思考的並不只有這一切如何構築,作為等價的客體更貼近的思路是:倘若這樣一位喜劇演員活在你的生命周邊,如何自處與相處。這常是大眾搶著為「正常人」界定界限的時刻,霎時間人人都成為心理學家、社會學家,以狹隘的想像與歧視奏樂。這或許有那麼一點,比在戲院裡的笑謔,更令人噁心吧。
或許不少人認為最後的公開處刑有些多餘,只是為了透過鮮血來堆疊高漲的情緒。但在Talk Show上,Murray忠於主流對「正常的好笑」所下的定義,以嘲弄Arthur的拙劣博取大眾的歡笑,面對Arthur幾近瘋狂的指控與怒吼,Murray不斷以接受宿命來提示「你應得的」。就在這樣的時空裡,Murray成為了所有他者對Arthur惡意的集合,於是槍聲驟然響起,原先的假裝射殺自己的喜劇橋段再也不可能被表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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