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關於二手書店買到簽名書─致《黑鍵拍岸》
只有封面頁後簽名還與書不離不棄 在上架前的流落流落後的架上。我 裁剪一半言語,私訊驗明正身 掩起一半留與好奇的語態 而,我 攜走赴義的遺憾 轉身葬送那些偽愛書的話語
二、詩人留言說:「黑鍵拍岸的符號意義比較穩定,沒有失敗者和玫瑰好看耶」
我經常認為老天不時以有趣的姿態調侃際遇。與詩人私訊的當下,我正苦悶的讀著一本《文學結構主義》專論譯著。這時候,詩人談起符號意義。所以我是不是要大張旗鼓的逐一切片驗證結構主義的論點?非也,這不就恰好淪入結構主義被片面批評太專注著力於共時的弊端。而我寧可相信這是詩人對於文學理論的通達,閱讀至此這些猜想開始深刻並有趣。而詩人算不算結構主義者?我相信也未必,但我深信諸此都是詩人將文學理論或是批評理論付諸實踐努力的開端。
結構主義論述句中隱喻的精準銜接、隱含線性歷時概念,同時研討跨句空間彼此呼應轉喻的共時關係(與言語的線性歷時特性對立)。發展到文本結構討論的修辭演出時,羅伯特‧休斯例舉由於兩個不同學者對修辭格的興趣(一個使用修辭、一個研究修辭)「〝修辭學家〞這個詞在此面臨自身變成一種修辭的危險,因為它的意思模稜兩可,需要有兩個輔助能指(使用和研究)的幫助才能完全」《文學結構主義》。兩書並讀時,我的想像走進無由的推論,臆測當這種自我質疑基因增生時,結構主義就是不是逐漸突變成解構主義,然後一路崩解整體性詮釋的企圖。
作品不免是序時的累積,文字風格也擺脫不了歸納的必然。但這種理論實踐的自省、因為這種自省,作品在流動中找到錨點,當下存在的意義。即使我們回頭看,這些符號就具備歷時的意義。所以,這會不會是嚴肅詩人所共有的特徵,作為不自限的所指,以羽狀複葉形態開展朝向能指,背負隱性戒律的苦行。同時,詩人透過對前代作品的熟稔極力避免重覆文本,並藉這些滋養孕育出詩人符號系統中創新的可能。所以在歷時意識上獲得共時意義,才是這次偶得詩人話語之後,對結構主義觀點的積極思考。
四、一本初學者應該嗜讀的書
第一次輕讀《黑鍵拍岸》,是對於我聯想貧血的針炙及感官神經的激活。所以我向著所指的方向,依賴一條意象的淡色擾動軌跡,在「這樣的一個盛夏/猶有一場風雪,要我/交出聽覺」〈玉山薄雪草〉的時候。在「生活對答如流,而且越砌越高/高過了夢可以攀爬的高度」探望可預見的未來〈老人與牆〉。面對「愛上你,我是後肢退化的哺乳類,自始/不能起身共舞」的感情,或者無岸時「成為一尾游離梵音的木魚,用自己的鰭界定自己的海域」,理解默觀悲喜的人道思維,所以需要距離才可以掩去表情。
鹹鹹的,「鹹鹹的,像北回歸線切割後的壯志/醃漬成一尾惜以拌飯的和平」連接畫的話語〈在和平的長廊讀畫〉。或許在「傳說的跨頁處」思考「神木踮腳,可曾向天空攫回什麼?」〈警察手記〉的人本意涵。「國共兩軍的跨頁處:騎縫線/盡是少年黑髮」時,將軍是病了,病得僅存「詩是我的最後一顆腎臟」〈將軍的病房手記〉的自清。情感抒發與人文的關懷,在書中不斷持續擴散。「去吧!嫁作我的祝福/…/即使,我們只在斧柯結成連理」源自「錯把近與斲看成同一個部首,忽略近字/走走停停的偏旁」〈不朽〉,而斧頭向樹求取斧柄,樹依然會給。
或以最自然純真的構圖,說「月橘大大方方勾引向日葵/簡簡單單去愛」、說「那是最原始的篝火/用於烹調,或者向愛取暖」〈最遙遠的抵達〉。這些關懷偶會力竭,所以「用溫和的菸草倒敘憐憫」〈無力抽拔的註腳‧詐降〉。我們永遠記得沿大甲溪而上的那位「至少寶特瓶是我最像樣的花瓶」拾荒詩人,清楚「理想在廢棄物中排版,印行/一種風骨」〈住址〉。生命是一段「同學,來,一起把論語讀完」就能「跟著寫上幾個斗大的/仁義道德」〈說謊的必要〉的比喻。然後積累成「那年,船票是一張處女膜/在吉隆坡、在新加坡,在沒有銀河的流域/羞辱擱淺於黏稠的南洋」〈五十年的沉默〉內心的膛爆。
沒有盛裝的雕琢,章節沒有過載的論述及說明(甚至一點都不試圖),適宜輕巧的閱讀以及初學者學習過程嗜讀。「看夕陽在水上機場降落/回憶的甜度會像甘蔗那樣千頃排開/並讓眉睫收割」〈夏日在嘉義平原〉交織成多層次的感官,彼此不互斥的渲染、共鳴,而這些都是如此簡單。只是,我們忙到疏忽以為書寫的起點是眼睛,不記得還要心。
三、詩人留言說:「我覺得這時代,讀者比較難得」─目次序偷偷還原成我原本的想法
結構主義理解文本的徹底完成,很大程度上取決於讀者的活動,因此在這個作者遠多過讀者的年代,超級讀者的需求就可能發生。超級讀者或作為一方渡頭,接引更多閱讀的可能經驗。有幸參予這段過程,即使再謹慎用力仍不足表達出對詩人佐證啟發之敬意。但,或許經過這樣的引領,使我更有機會成為一個稱職的讀者。
稍稍岔開一下話題,我胡亂想想散文詩的創作概念,可不可能除了以歷時隱喻擴大文體結構的彈性外,還要利用共時轉喻的需索深化語境。歷時隱喻開擴描述手法的運用仍使其不失詩本質,而共時轉喻則豐富場景。這些思索都為了增強自己閱讀的理解、強化感受與認知。
五、再次閱讀,找尋詩人樣貌
然後我想到前文提到的「在歷時意識上獲得共時意義」。《黑鍵拍岸》對我而言是完整的,關於文字、關於詩人其人其行、關於作品個性、關於書寫的啟發。「燈塔以它日常的週期/一支船隊正緩緩靠近陸地/那是一個語系」〈如果黑鍵拍岸〉,詩人以簡單的「語系」,將聯想轉喻精巧的濃縮,聚積出閱讀的多重語境;關於衝擊,詩人說「如果黑鍵拍岸/那是某種音準,或斷句/擊中/我的胸膛」〈如果黑鍵拍岸〉就如此有力的反覆澎湃。「盪過頭的鞦韆,有一次不再回到孩提」〈南投奏鳴曲‧五老樹〉就這一次過頭,時空丕變,這是多具張力的轉折。有幕起幕落的明快,又濘滯跌宕的心緒。
猜測,詩人在書寫〈衣架〉時,逗趣的白描自身文字觀乎人文的樣貌,說「有一個肩胛,兀自掛念天下」但「它仍是一個懷疑論者」。到〈放下〉的關頭,觀心自問「人們把它雕成觀音,我卻看不見自己的吶喊」;到〈流亡〉時分,還有「回去吧!」的質疑。時詩人年不過35歲。兩年之內,在〈破譯虛空〉書寫「棍擊主與客之二元對立」(哈,這是解構主義的開端),「每個節奏都精準落在蛇的轉身處,阻絕狐疑/也或許不是狐疑,是/自己蛻下的那層皮/在敲擊中,反問」(這是解構主義者的終極自我解構);也或者,這是詩人通達的自我詰問。
詩人在諸如〈國策〉等篇中議論時事的文字,即便是無力的最後一次抵禦無奈,仍維持溫文的面向。我想,當必須在諷刺與幽默的書寫策略中擇一,詩人會挑選後者吧!最少敦厚近仁,那也合乎《黑鍵拍岸》通冊的語氣。
六、「希望有一天,我也可以說出黑鍵拍岸的符號意義比較穩定這樣的話」
書在我手上標重點塗塗兩句眉批之後,大概連二手書店都不會再有機會論斤稱兩,所以確實可以「葬送那些偽愛書的話語」。全書,〈冷光〉、〈窺伺〉等篇,以及〈懺情書〉美美編起那幾頁,我保留初讀的念頭,就擱在自己胸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