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詩搭訕,懺情發聲——讀王厚森《搭訕主義》

2022/09/16閱讀時間約 4 分鐘
詩人王厚森從大學時期開始寫作新詩,作品散見各報刊雜誌,首部詩集《搭訕主義》是其十數年與詩對弈的成果。這本詩集不僅在取名上相當特別,書籍設計同樣頗具巧思,書的封面以深紫色為基調,象徵著詩的優美與神祕;橘色的書名文字中點綴著白色愛心,再搭配上「王厚森 2011」的郵戳,意味著詩是生活的感動與紀錄。
何以取名為「搭訕主義」?詩人在〈自序〉中自陳:「詩是搭訕。從我開始覺察詩、理解詩、將詩放入生命扉頁的那刻,這種想法便無時無刻縈繞著我。」這種奇異的「搭訕」,來自於寫作過程中字與字、詞與詞、意義和意義的選擇與連結,正如語言學家雅克慎(Roman Jakobson,1896-1982)所言:「詩功能者,是將選擇軸上的對等原則(principle of equivalence)投射於組合軸上。」在投射之際,詩中的各單位都和其他單位形成平衡或者對照的關係,詩的意義與生命亦由此而生。是以,詩的寫作充滿了「選擇」與「組合」,寫作過程中也常出現詩人所描繪的此種情狀,〈思索〉一詩便寫道:「明明是,某些我敲打的文字/暗自構築了意義/意義卻是黑夜突來的/殺手」。如是觀之,詩的寫作者與其他文學創作者相比,顯然更具有「靈媒」的特質。
從「搭訕」出發,王厚森對於詩寫作是敬崇的。另一方面,「主義」本身代表著信奉,也是詩人走向文學之道的虔誠儀式。「搭訕主義」之命名所意圖揭示的,不僅是詩人與詩的搭訕,亦是向讀者與生命的內裡招手。《搭訕主義》全書計有四卷,收錄從1994年到2009年間的六十首詩,所跨時間相當漫長,詩的取材與樣態也很多樣化,整體來說,此書的主調由對詩、情感與現實的凝視構成。
以詩來寫「詩」,在這本集中佔據相當大的比例。詩作〈詩人〉由後設的觀點出發,道出詩人「以青春以年華」交換詩句的嘔心瀝血,詩末更拋出「但終究,我會成為詩人/不再寫詩以後……」的警語,揭示並非寫詩就是詩人、不必執著於光環等省思。〈寫不出詩〉則是透過「沙啞」與「微怒」聲音的對比,先感慨自己寫不出詩,再進一步指出,寫不出詩的原因是「你就是詩了」,強調生命就是詩的存在。
在〈冬午〉一詩裡,詩人大聲疾呼:「除了詩,誰能喚醒我們沈睡的童話?」傳達了對詩的信仰。值得注意的是,詩作〈冬午〉以「這一季你已焚去太多詩稿」起頭,用「不斷寫詩而且焚去」作結,詩人何以深愛於詩卻又選擇焚詩?「焚詩」其實是跳脫過去的象徵,詩人不甘於原地踏步,每一次創作都期許有新的跨越。
〈誰等我〉雖然全詩不見「詩」字,同樣以創作為書寫題材,傳達對寫詩的渴望。對詩人而言,其念茲在茲的無異是〈無伴奏分裂曲 之四〉所點出的:「寫的詩/能不能成為/一把烈火」。對詩的殷切關注,讓王厚森寫下〈《銀碗盛雪》讀罷〉、〈《流浪玫瑰》讀後〉、〈懷林燿德〉等論詩人與詩集的作品,也讓他以神話中蛇髮女妖的典故寫出〈我無以名狀的疼痛〉,形容讀畢一首壞詩的痛苦。到了〈。〉,詩中我更是奮不顧身跳進獸的口中,成為「。」,讓「未完的詩篇」有一個圓滿的完結。
除了詩情感的自然流露,詩人還善於透過敘事,逼視聳動的現實。〈一尾超現實的魚〉探詢「風車詩社」的倡導者楊熾昌,如何在1930年代的臺灣突破殖民困境與寫實視野,走出超現實的步伐,「讓晦澀的意象負載著詩人拗折的密碼/讓深刻的反動躲藏在詩句陰暗的角落」。〈砲彈憂傷〉描寫一次大戰期間,美軍用未經訓練的黑人搬運砲彈,終究釀成三百二十人死亡的悲劇。〈實驗短片:殺人戲劇〉以錄影詩的手法,深切刻畫1986年曹族少年湯英伸的殺人事件。詩作的字裡行間,充滿了對時代、生命與意識型態的反思與吶喊,讀來不免令人感到驚心。
一如陳謙所言,王厚森的詩沈穩內斂,「也許沒有拔尖的高音,也沒有文字遊戲的雕蟲小技,但其文字的淳厚其實來自於人品的寬厚,詩是其:青春年華的雕塑。」在精心建構的意象群與節奏底下,埋藏的是詩人情感自然的流洩,對文學理想不渝的堅持,以及早別天光的凝視之眼。詩人曾言:「每一道日光,都是昨夜的引渡」,寫詩、讀詩原是為了回憶與記錄過去,也是為了在未來迎受生命的熱溫與光亮。
——發表於《吹鼓吹詩論壇》第28號(2017年3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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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桂媚
李桂媚
李桂媚,中國文化大學印刷傳播學系工學士,國立臺北教育大學臺灣文化研究所文學碩士。榮獲106年教育部閩客語文學獎閩南語現代詩社會組第二名,著有報導文學集《詩人本事》、《詩路尋光:詩人本事》,詩集《自然有詩》、《月光情批》,論文集《色彩‧符號‧圖象的詩重奏》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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