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於 2020/01/21閱讀時間約 4 分鐘

奈美惠(一)

    城市在炎夏裡活像個大熔爐,熱氣從地上冒出來,把男人拖在地上的影子熔化、扭曲到彷彿變成一條奄奄一息的黑蛇。他快要到達新居。
    男人挾著他的皮包,還有許多安室奈美惠的海報來到深水埗。他打從年青的時候,已經是她的死忠粉絲,前妻不約而同也叫美惠。他從原來四百七十呎的私人樓搬到現在六十四平方呎的劏房,那裡裝不了他的婚姻,所以他由得太太離開;那裡也裝不了他的工作,所以只好讓老闆辭掉他;那裡更裝不了他的財產,所以他索性申請破產。
    從新居裡的其中一面牆上,可以清楚看見一道被劏開的窄窄的玻璃縫隙(男人是這樣稱呼房間的唯一一扇窗),從那裡看出去,是另一棟舊樓。男人搬到這裡後,常放任自己的目光穿越縫隙,射進另一棟舊樓的一個單位裡。那裡住著一個女人,後來他稱那女人為奈美惠。
    就在他那新家附近的地方,張貼了大大小小的橫額,是區議員發起滅鼠行動的宣傳。橫額上大剌剌印上十二個字的標語:保持衛生社區,締造樂業安居,下面還有一行小字:齊來滅鼠,同建民主,請支持D議員。一個議員辦事處的職員走過去把一張滅鼠單張塞進男人的手裡,說,請支持D議員,一起滅鼠,注意衛生。男人沒有理會職員的招攬,東張西望,想避開職員的目光,瞥見女人所住的那幢舊樓,女人的單位透出紅光,在黑夜中特別艷麗。
    不遠處有兩三隻貓正如狼似虎地跑過來。男人還以為流浪貓互相追逐毆鬥,走近點才知道牠們正圍剿一隻老鼠。但見老鼠突然癱軟在地上一動不動,貓兒施爪撥弄著牠毛茸茸的身軀,看牠一點反應都沒有,便趣味索然地轉身離開,與男人打個照面,帶著輕蔑的口吻說,不中用的傢伙,早就知道你熬不了多久,幹這麼久,一張大點兒的訂單都熬不出來,還有面目還敢出來混飯吃?找你娘吃奶算吧。他怒火中燒,隨手在垃圾堆裡取出一支木棒就扔過去。貓兒驚呼幾聲便消失在黑夜之中,剩下像死屍一樣的小老鼠躺在地上。
    他媽的,靠拍馬屁才能當經理,哪算男人大丈夫?記得誰在你們還是乳臭未乾的時候扶上一把?現在上位了,反臉不認人吧,狼狽為奸的一群。呸﹗男人準備替那隻可憐的老鼠默哀之際,卻見牠鼻頭輕顫,然後四腳一撐,又活過來了。牠與男人四目交投,並沒有逃竄,男人想了一會,才明白這是老鼠的生存之道。裝死,對,就是靠裝死﹗好一隻醒目的傢伙,這年代你要活,就得先裝死,死了還能有機會復活喔。人窮志不短,家破人未亡,有賭未為輸。男人覺得老鼠讓他頓悟了一點東西,可是,又說不出是甚麼東西來,總之覺得老鼠能給予他一些啟示。
    他隨手在公事包裡取了一包餅乾,丟給老鼠果腹,還邀請他進入玻璃瓶。老鼠懷著感激之情跟他回家。
    他的家裡只有一張彈簧已壞掉一半的單人床,一個抽水馬桶和一個電熱水爐,幸運的是還有一扇窄窄的窗,正好看見那個發出紅光的單位。他連隨把安室奈美惠的海報貼滿了牆,縱然不能像年少時期,能將所有的海報都貼上,但無礙他緬懷美好的過去。他一邊聽著安室奈美惠的經典歌Can you celebrate?,一邊窺視女人的單位。他打開窗,一陣熱風混和了地下茶餐廳的小炒味道襲向鼻子,對他而言,是自由的空氣。他一邊啃著早上未吃完的麵包,一邊嗅著小炒的氣味,不知為甚麼,就有一種無拘無束的感覺,聽著歌,大廈附近充滿了各式各樣的噪音都於他無損,就算是,街上的噪音總比老闆的叫罵、前妻的嘲弄以及前妻家人的冷言冷語來得動聽。他甚至覺得老鼠發出的聲音有點像晨早鳥兒的奏鳴曲。
    你聽的是甚麼歌?老鼠跟他說。
    好好聽的哦,是安室的經典金曲。男人把耳機放在老鼠身旁,安室的聲音從耳機裡響起來。
    這張唱片是我的珍藏,我還隨身帶著的呢。男人拿著那張CD向老鼠炫耀。老鼠啃著麵包,對這位剛引退的日本歌星毫無興趣。
    我跟美惠同樣超級喜歡安室,Can you celebrate?更是我們的訂情歌曲,後來在我們的婚禮上也刻意叫鋼琴師彈奏這歌呢。就算經濟環境特別差,賺錢又特別少,供樓又辛苦,可是我們生活得很開心。
    樓奴。老鼠不屑地說,麵包剛好被他啃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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