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雪（拾壹）
曾給你馴服到 就像綿羊 何解會反咬你一下 你知嗎
無論係初雪、定係脫北者韓先生，都不約而同、有意無意間提及到，喺北韓，有一種自由，叫「自生自滅嘅自由」。
結過婚嘅男人應該會明白，某日，當你老婆同你講「我話之你死吖」嗰陣，你的確會感受到，有種「小確幸」，叫自生自滅。雖然，「幸福」過後，隨之而來嘅，可能係一個月冇飯開、瞓廳、或者冇愛造。
國家關注我？我寧願國家放棄我、唔理我、遠離我。
只不過，要「遠離」北韓呢個國家，談何容易……
「Ask not what your country can do for you, ask what you can do for your country」呢句說話嘅文化語翻譯，係「唔使咁客氣喇，我自己會著草」。
仍然係嗰餐晚飯，如果仲算係餐飯的話。
事實上，成圍檯六個人，冇任何一個喺度專心食嘢。如果我哋六個都係細路的話，我哋食餐飯食成咁，好大機會會俾長輩紮棍，話我哋「冇衣食」。
睇嚟食完呢餐飯，我同初雪可以直接去宵夜；如果到時我哋仲有心情的話……
近期聽嘅故事，一個比一個震撼；我實在唔識得點去形容而家嘅心情。如果唔係仲要寫呢隻故仔交差的話，我會走上山度搵棵樹，喺樹嗰度挖個窿，然後將啲故事講晒入去。因為呢啲故事太嚇人，有得揀我寧願冇人知。
「韓先生，好感激你咁慷慨、將你嘅遭遇同我哋分享；」朴太太好有禮貌咁同韓先生講。「可能東元先生都有同你提及過，我哋此行嘅主要目的，就係協助我表弟脫北。韓先生可唔可以分享一吓，你脫北嘅過程？等我同我媽媽好歹都知道，究竟我表弟之後要點做。」
「冇問題，能夠幫到你嘅，我都會幫；」韓先生笑一笑。「你哋喺北朝鮮嘅家鄉喺邊度？或者咁講：你表弟佢現時住喺邊？」
「沙里院；」朴太太答佢。「我媽媽嘅家鄉係沙里院（ 사리원 ），舅父同表弟一家，從來都冇離開家鄉。」
「咁你知唔知道，你哋接觸嘅偷渡組織，係啲乜嘢人？」韓先生再問佢。
「呢層就真係唔知喎……」朴太太面有難色。「成件事，其實都係由我喺瀋陽居住嘅表哥穿針引線，我對於呢啲細節一無所知。不過，表哥見過一個由呢個組織協助偷渡出嚟嘅人，聽佢講過吓個過程。」
「其實唔知都唔緊要，」韓先生安慰朴太太。「或者，我就講吓我自己嘅偷渡過程，等你哋心中有個底啦。」
「原來，當我移居滿浦之後，成件事就已經展開；」韓先生繼續講故。「當然，我事後先知道呢點。喺滿浦住落大約兩個月後嘅某日，有個陌生人嚟搵我，話有嘢要同我傾。我最初以為係保安部嘅調查員、又想搜集我嘅『犯罪證據』。後來，佢表明來意、並且出示一封大伯托佢交俾我嘅親筆信。信裏面第一次提及，大伯想我去南方團聚嘅心思。」
「帶信嚟嗰個人同我講，話大伯已經用咗好多方法，嚟保證我喺偷渡嘅過程中嘅安全。佢叫我暫時咩都唔好諗，亦唔好動任何聲色，做返每日我要做嘅嘢。喺適當嘅時候，佢會再嚟通知我，點樣進行下一步。如是者，我等咗一個多月。」
「個多月後嘅某個夜晚，帶信人再次來訪。佢通知我，明晚就係起行嘅日子。」韓先生停咗一停，然後繼續講。「佢俾咗一個尼龍背囊、同埋兩個好厚嘅膠袋俾我，叫我執拾一啲隨身嘅物品，同埋我想帶走、有紀念價值嘅嘢。佢仲叫我，可以的話，食餐豐富嘅嘅晚飯，因為可能有好多路要行，要有足夠嘅體力。當時正夕北韓飢荒得好嚴重嘅時期，我要搵足夠嘅糧食，都有一定嘅難度。」
聽到「飢荒」兩個字，初雪震咗一震。可以想像得到，佢對飢荒嘅恐懼。
「第二日嘅深夜，我跟住帶信人同埋另外一個朝鮮人，喺夜幕嘅掩護下，涉水渡過圖們江，進入中國境內。集安市附近嘅圖們江河道唔闊，河水亦都唔深；喺非汛期嘅日子，水深只係及膝，涉水過河無甚難度。我喺過河前留意到，北韓嘅邊境守衛對我哋隻眼開、隻眼閉；甚至有守衛見到我哋就轉身走。呢個時候我知道，守衛應該收咗錢。」
「咁你過到嚟中國之後，係咪就已經算偷渡成功？」金老太問佢。
「婆婆，差得太遠喇。」韓先生答佢。「進入中國，先至係所有嘢嘅開始。由於中國同北韓係兄弟國（佢講嗰陣語帶諷刺），中國對於我哋嚟講，係最危險嘅國家。所有偷渡入境嘅朝鮮人，都被定性為因為經濟問題而偷渡，唔係難民，所以會遣返朝鮮。我諗，毋須多講大家都知道，偷渡者遣返朝鮮，下場會如何。」
「係唔係返到去就一定死？」朴太太滿臉憂心咁問韓先生。我諗，呢個時候朴太太諗到嘅，係佢表弟嘅安全。
「咁又唔係嘅，其實都有好多朝鮮人，可以喺監獄或者勞動鍛煉隊裏面出返嚟；」韓先生安慰佢。「我同我屋企人，係好唔好彩嘅例子，因為當時我哋嘅罪名係『通敵』；否則都唔會被送去管理所呢啲活地獄。叛逃失敗者，第一次被遣返，一般都會送去勞動鍛煉隊幾個月。嗰度雖然唔係好地方，但起碼唔會要你嘅命。但如果再犯又被捉到的話，咁就後果嚴重喇……」
「點嚴重呀，叔叔？」初雪開口問佢。
「視乎捉到你或者接收你嘅人嘅心情，」韓先生望住初雪。「有時候係一輪嘅虐打、或者強姦，有時候係一啲冇人諗得到嘅酷刑，有時候心情唔好，或者接近換班時間，為咗能夠準時收工，可能會拉埋一邊就地處決了事。反正，唔會有人問責，亦都唔會有人理會一個叛逃者嘅生死。所以，好多叛逃慣犯，都會喺被遣返之前，央求遣返佢哋嘅中國公安武警，毀滅佢哋嘅文件，甚至不惜行賄；因為咁樣先可以增加生存機會。」
我感覺到，初雪捉得我隻手好緊。
「既然咁危險，點解都仲要不斷偷渡去中國？」金老太不明所以。
「婆婆，我明你意思；」韓先生似乎聽得明白金老太言下之意。「當然有人係為咗投奔自由而偷渡，但係更多嘅係為咗嚟中國做黑工、搵一筆足夠賄賂邊防人員同埋生活一段時期嘅錢。喺最壞嘅情況下，偷渡，可能只不過係想喺中國食兩餐飽飯、或者乞啲食物返去、接濟餓得垂死嘅家人……」
生存何價？
「咁你點樣捱過，喺中國呢段日子？」朴太太帶返我哋入正題。
「我哋過咗河之後，行咗好一段路；」韓先生回憶緊當時嘅情況。「然後，我哋喺一間農舍休息。帶信人拎咗兩套全新嘅衫俾我哋，叫我哋收好佢，當佢通知我哋可以起行嘅時候，我哋就會換新衫上路。佢話，咁樣著就唔會有人懷疑我哋係偷渡客。」
「點樣嘅新衫？有冇特別要求？」朴太太非常關注。
「恤衫、牛仔褲、同埋輕薄嘅外套；」韓先生答佢。「後來我知道，喺東北一帶，執法人員一般都會以外表去鑑別一個人有冇可疑。脫北者一般都會身材瘦弱、衣衫襤褸，所以好容易認得出。好多時一條牛仔褲就可以避免好多不必要嘅危險，因為一般嘅東北人都認為，脫北者唔會著牛仔褲，因為北韓禁止呢種衣著。」
「幾日後，帶信人將我哋交咗俾中國方面嘅協助人之後，就同我哋道別；之後再冇見過佢。然後，協助人就帶我哋搭唔同嘅交通公具，好迂迴咁用咗好幾日時間，然後到達瀋陽。當時我哋去瀋陽嘅目的，就係想衝入南韓駐瀋陽領事館。只要入到領事館，一切就會結束；我哋可以安全咁抵達漢城。」
「咁你哋有冇入到領事館？」朴太太問佢。
「冇，」韓先生答佢。「因為我哋見到先後幾班人、每班為數十個以下嘅，企圖衝入使館。結果，都係俾瀋陽嘅公安截獲拘捕。我哋同協助人傾過，認為以我哋幾個人嘅數量，再加上冇協調過，進入使館嘅成功機會微乎其微。於是，我哋打消咗呢個念頭。」
「咁點算呀？」初雪插嘴；睇嚟，佢都好留心聽書。
「原本有諗過去北京嘅韓國大使館，不過回心一諗，如果瀋陽使館都咁難入，作為一國之都嘅北京，又點可能有成功機會？於是，我哋打消咗衝入使館呢個念頭，進行第二個計劃。」
「咩計劃？」朴太太再問佢。
「其實喺出發之前，帶信人都已經清楚咁解釋過個情況俾我聽。」韓先生呷咗啖茶。「喺使館計劃失敗後，我哋可以做嘅嘢，就係橫跨中國，一直走到西南，然後由老𢰸或者緬甸進入泰國。」
「路程……好遠呀……」朴太太微微一驚。「去泰國之後，點樣再去韓國？」
「路程的確係遠，但係點都比衝入使館安全，而且成功率比較高。」韓先生答。「離開東三省之後，我哋嘅處境亦都比較安全。因為喺東北，緝捕脫北者嘅工作做得比較嚴謹，好多中國朝鮮人甚至會主動通知公安去緝捕我哋。但當離開東北之後，根本冇人會意識到，我哋係脫北者；所以比較安全。」
「自己族人都會咁對我哋？」初雪有啲錯愕。
「小妹妹，你心地太好喇；」韓先生笑咗一笑。「朝鮮人都有好人同壞人，唔係個個都覺得我哋可憐㗎！好多中國朝鮮人都覺得，我哋偷渡嚟中國，係過嚟搶劫殺人、擾亂秩序。喺好多人嘅眼中，我哋呢班朝鮮嘅『窮親戚』，應該除之而後快……」
「啊……」初雪好似一個啱啱看清殘酷事實嘅細路咁、完全唔識俾反應。
韓先生見初雪冇咗問落去，就繼續：「於是，我哋就穿州過省咁搭車，由一個城市去另一個城市；攰就稍事休息，兩餐都係喺停車站附近嘅小店打發，中途如非必要，我哋都唔會交談，以免露出馬腳；更加唔好講接觸外人喇。我都唔記得用咗幾多時間，幾十日啩？終於，我哋到達咗一個叫西雙版納嘅地區。」
「雲南，中國嘅西南大門。」我插咗一句嘴。
「冇錯，我哋嘅計劃，就係徒步經過老𢰸，進入泰國。」呢個時候，韓先生收起笑容。「呢一段路程，亦都係整個脫北過程中，最凶險嘅一部份。喺整個嘅橫跨中國過程中，協助人都陪伴左右，幫我哋渡過咗好多嘅危機。但係如今，佢唔可以再同我哋一齊上路。佢準備咗好多乾糧俾我哋，仲有地圖，同埋兩把刀，叫我哋用嚟旁身。」
「呢位協助人，對你都幾好喎。」金老太講咗一句。
「係，後來我先知道，原來佢係我大伯重金聘用嘅中國朝鮮人，負責我喺中國嘅旅途同埋安全。但係佢唔可以非法進入老𢰸嘅國境；於是，我同一路以來嘅旅伴，就要自己進入無論地方、語言同路線都唔熟悉嘅地方。」
「喺老𢰸嘅問題係乜？」朴太太問佢。
「金三角。」韓先生答。「喺金三角一帶，有好多散兵遊勇，佢哋專門綁架好似我哋呢類嘅脫北者，然後勒索我哋喺南韓嘅親屬一筆贖金。為咗避開佢哋，我哋兩個人要日間休息，然後夜間趕路。又由於喺老𢰸境內，我哋唔可以進入城市，所以，走嘅都係山林間嘅路。夜間山林嘅路非常危險，飛禽猛獸乜都有機會遇到。如是者，我哋行咗十幾廿日，喺接近水盡糧絕嘅情況下，終於進入泰國國境。」
「咁你哋到咗泰國之後點？」朴太太再問。
「我哋沿住一條貌似小公路嘅道路、一直往境內嘅方向行，直到我哋見到一個類似警察派出所嘅地方，然後立即自首投案，表明我哋係非法入境者。」
「點解要咁做呢？佢哋唔會將你哋遣返北韓咩？」朴太太有啲震驚。
「喺泰國自首，要坐監。好似我咁，就喺泰國坐咗三個月；據聞都係大伯嘅疏通，所以刑期較短。」韓先生鬆咗一口氣。「出獄嗰陣，由於我係非法入境者嘅關係，泰國政府要驅逐我出境。基於北韓嘅人權問題，泰國政府只會將非法入境嘅脫北者遣返南韓。」
「咁我明白喇；不過，」朴太太補一句。「泰國監獄嘅環境如何？」
「呢個世界，邊有監獄係舒適嘅呢（我想答佢：北歐，不過呢個唔係駁嘴駁舌嘅時候）；」韓先生嘆氣。「不過，比起喺北韓，泰國監獄嘅環境同食用，應該比平壤以外嘅任何地方都要好。」
「韓先生你當時有你大伯派嚟嘅專人全程照顧，都要經歷咁多咁驚險嘅事情；」朴太太面露憂色。「我表哥年紀都唔細，我表弟到時可能要自己一個面對整個偷渡過程，我怕……我怕……」
「呢一層，我諗你哋要好好計劃一吓……」韓先生答佢。
「係呢，我聽我外甥講，仲有一條路，係經蒙古去南韓嘅；」金老太問韓先生。「朝鮮去蒙古，距離應該比去泰國近；唔知個情況又係點呢？」
「呢條路要橫跨戈壁沙莫，途上會預到嘅危險，更加難預防啊。」韓先生面有難色。
飯後，我哋離開飯店。臨別之前，韓先生俾咗一張卡片朴太太。
「如果你你表弟喺旅途上有咩問題，或者喺南韓生活上，有適應嘅問題，可以搵我；我幫到嘅一定會幫。」
我八卦𥅈咗一𥅈，原來係一個專門協助脫北者嘅南韓NGO。韓先生係呢個NGO嘅「顧問」。
「多謝晒你今晚寶貴嘅答案；」朴太太鞠躬還禮。「希望日後有緣再見。」
「希望你表弟旅途順利，盡快去到南韓同你哋團聚。」韓先生亦都向兩位韓國女士答禮。
是否很驚訝 講不出說話 沒錯我是說 你想分手嗎 曾給你馴服到 就像綿羊 何解會反咬你一下 你知嗎
回頭望 伴你走 從來未曾幸福過 赴過湯 蹈過火 沿途為何沒愛河 下半生 陪住你 懷疑快樂也不多 沒有心 別再拖
好心一早放開我 重頭努力也坎坷 統統不要好過 來年歲月那麼多 為繼續而繼續 沒有好處還是我 若注定有一點苦楚 不如自己親手割破
送咗兩位韓國太太返酒店後，我同初雪去咗鐵南夜市再食過 — 鬼咩，成餐飯掛住聽故仔，都唔知有冇兩啖飯落肚。
聽咗成晚故仔，我嘅感覺係：我唔係好相信，韓先生返嚟延吉，只係為咗做生意；特別係當我知佢有個NGO顧問嘅牌頭之後。我隱約覺得，呢個人，好有潛質成為脫北者嘅Batman。
當然，呢樣又係另一樣，我永遠無法證實嘅諗法。
「初雪妹妹呀，」我一邊食緊辣炒年糕同魚蛋湯、一邊問佢。「其實你有冇諗過，要離開朝鮮、過新嘅生活呀？」
「啊……」食緊米腸（ 순대 ）同豬潤嘅佢突然定咗格。
過咗一陣，佢答我：「喺中國呢半年，其實都唔係冇諗過；如果我下半世都可以喺延吉生活就好喇。只不過，我唔知我屋企人會點，我亦都冇能力帶晒佢哋嚟中國。你今晚都聽到啦，我走咗，可能會連累我爸爸媽媽同弟弟㗎……都係唔得嘅……」講完後，佢繼續食嘢。
我「哦」咗一句之後，亦都繼續食嘢；脫北嘅「對話」終止。
點解我會諗埋啲咁嘢嘅呢？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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