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生 生不容問
一個香港記者、一個朝鮮女侍、一個東北朝鮮人;我呢個「團隊」,都叫做「夠腳」開工喇。
只不過,呢個團隊能唔能夠做到嘢、交到貨,就只有天知。
做呢類嘅專題記者嘅生涯就係咁,先嚟一條捕風捉影嘅題目,然後就漫天打鳥咁去搜證,嘗試將喺方圓幾百公里嘅地上執到嘅毛髮,還原成為一隻駱駝,然後說服讀者,呢隻其實係馬。
點都好,執毛旅程係時候展開。首站目的地:吉林省圖們市。
去圖們睇乜?睇條毛囉。
Day 3,302國道往圖們方向路上。
薑都係老嘅辣。乜都唔好講,東元呢條老油條,真係幾識嘆。呢一點係我坐喺佢架現代Sonata上面領悟到嘅,佢揸緊Chloe媽媽嗰架同級同款嘅Sonata;即係話,佢同漢城嘅富婆品味相若。
「哥哥呀,呢隻魷魚絲好好食呀!」初雪將一條魷魚絲放喺我口邊。「你食唔食呀?」
「我唔食喇,你慢慢食啦!」我答佢。由琴晚到而家,呢包係佢嘅第三包魷魚絲;呢條女嘅消化系統非一般的強。
「東元,你架車好舒服,」我用韓文同東元傾計,方便初雪都聽得明。「呢款車喺中國貴唔貴㗎?」
「幾十萬左右啦,比韓國貴;」東元答我。「因為我經常要接待韓國嘅客人去玩,所以要架靚啲嘅車;你知啦,客人至上嘛!」
「原來你除咗賣紀念品之外,仲有接待遊客㗎?」我繼續講。「咁你對東北嘅旅遊業都好熟悉?」
「熟悉,非常熟悉;」東元突然轉台講國語。「你的女朋友,應該不是南韓人吧?」
薑真係老嘅辣。雖然我知道,「穿煲」只不過係時間嘅問題,識聽嘅一定聽得出;但係,我冇諗過會係第一日嘅第一個鐘……
「對,她是北韓人;」我答佢。「我們在延吉認識的。」
「呵呵,馮先生真的魅力非凡;」東元笑住講。「你不怕她會出賣你、洩露你的機密嗎?」
「不怕,她不知我真正身份,只道我是來做生意;」呢個時候,我突然變得煞有介事、壓低聲線。「萬一,如果她真的不識相,那我們只好用朝鮮的老套路對付她,把她交給『人民保安部』去處理好了。」
講完後,車上面靜咗一秒;然後就係我同東元嘅爆笑聲、同埋初雪望住我嘅不解表情。有時候,語言嘅障礙,其實都有美妙之處。
大約一個鐘嘅車程,我哋就到達圖們呢個中朝邊境城市。我以為東元會車我哋去市中心一帶睇吓,點知佢直接車咗我哋去邊境管制站。落車之後,我四圍望一望,前面就係圖們江,只要我上橋往前行,百步之內就會進入北韓範圍。
「你們喺呢度觀光一吓,橋上面嘅塔樓可以參觀;」東元指一指前面嘅牌樓。「我先去我嘅紀念品攤問一吓消息,然後等埋我弟弟;一陣我哋一齊食飯。」我點頭贊成。
東元離開之後,我同初雪就喺附近參觀。可能因為我哋嘅「買賣關係」將我哋嘅意識形態定咗位,呢兩日,初雪同我去任何地方,都係手拖手,就好似一對情侶咁。唔知點解,拖住初雪嗰陣,真係有一種情侶啱啱拍拖嘅「心跳感覺」。
究竟,我哋呢個「情侶」嘅身份,係咪真係只為掩飾?我都唔知;但係我唔抗拒。
我哋行到去橋頭位置嘅牌樓,守住牌樓門口嘅年輕武警見到我哋兩個就笑一笑,然後問我:「要上去看看嗎?二十元一位。喜歡的話,等會我還可以帶你們去橋中間看看北朝鮮!」
我擺低四十蚊人仔,然後拖住初雪上咗去牌樓頂;收錢嘅武警都跟埋上嚟。
喺牌樓頂,我可以清楚睇得見,北韓邊境管制區裏面嘅建築物,甚至可以清楚咁見到,佢哋辦公室牆上面掛住嘅金日成同金正日肖像。然後,我見到有一座應該係俾遊客用嘅投幣望遠鏡。當我正想埋去入錢玩吓之際,武警哥哥同我講:「那東西不管用了,用這個吧!」
然後,佢將掛喺心口嘅望遠鏡除落嚟遞俾我。
「謝謝啊!」我接咗個望遠鏡、道謝後,就用佢嚟睇吓嗰邊嘅情況。
「初雪呀,你想唔想睇吓?」我睇完後,想將個望遠鏡遞俾佢。
「傻哥哥呀,你唔記得我係由嗰邊過嚟㗎?」佢望住我笑,然後擰頭。
我笑一笑,然後繼續睇。
「你們是從哪兒來的?觀光嗎?」武警哥哥問我哋。
「是啊!我是從香港來的;」我答佢。「她可聽不懂你的話,她是從韓國來的。」
「香港嗎?我有聽過,」武警哥哥笑一笑。「你們那邊的警察,叫『皇家警察』吧?!」
「現在沒『皇家』了,就叫『香港警察』。」我笑笑口答佢。
「我很喜歡看你們的電影,」武警哥哥答我。「你們那邊的生活,跟我們的很不同;看了覺得很有趣!」
我哋參觀完牌樓之後,武警哥哥就帶我哋行上橋上面,一直行到橋中心。地上面有一條黃色嘅界線,界線前面以中韓雙語寫住「邊界線」。
「我們應該不能越界吧?」我問武警哥哥。
「有甚麼不能?」佢答我,然後向前行兩步,進入咗北韓嘅範圍。「沒甚麼大不了的。」
我跟住佢行前兩步,過咗邊界。就係咁,我無啦啦過咗北韓。我下意識望吓北韓方面嘅守衛,兩個守衛都只不過望一吓我哋喺度做乜,冇乜反應。反而初雪仍然企喺中國邊界線嗰邊,唔肯行前。
「初雪妹妹,你怕我拉你返朝鮮呀?」我笑佢。
「唔怕,反正四月我都會返去;」佢傻笑。「不過,界線嘅另一邊,令我感覺到肚餓,我唔想……」
參觀完邊境橋頭之後,我哋去咗停車場附近嘅紀念品小店,見到東元同人傾緊偈。
「怎麼樣?看完了嗎?」東元問我,然後指一指身邊嘅男人。「這是我弟弟東順。我們一起去吃一點東西,好不好?」我點頭、然後同東順握手。
我哋四個去咗紀念品店附近嘅一間好簡陋嘅小店,叫咗幾碗湯烏冬、一啲小籠飽同埋蒸飽。
「呢餐可能冇咁好味喇。」我向同我坐埋同一張長櫈嘅初雪耳邊講。
「唔係㗎,睇落都好好味吖!」佢亦都同我「咬耳仔」。
「東順,你能夠告訴馮先生,部隊裏面的情況嗎?」東元問東順。
「嗯……先頭部隊已經到位;」東順用手喺檯上面比劃。「琿春、圖們、白山、集安、一直到丹東。大部隊亦會在這幾天開始進駐,總數可能有十五萬。」
「十五萬解放軍不是個少數目,」我問東順。「你們應付得了嗎?」
「應付不了。很多都是從黑龍江那邊的中俄邊境抽調過來的,那邊的領導們都被迫瘋了;」東順頻頻擰頭。「有一部份較後時間會來的,都是從內蒙那邊的北京軍區抽調過來。」
「需要那麼多人嗎?」我問佢。
「整條中朝邊界差不多一千五百公里,十五萬人不算太誇張了。」佢呷住茶講。
「朝鮮那邊,真的要出大事嗎?」我繼續問,一邊食緊飽。
「這個說不準,他們鬧飢荒也鬧了好幾年了,人民吃不飽,還能由他們捱餓、自生自滅;軍人吃不飽的話,事情可就會鬧大;」東順分析。「張成澤(金正日妹夫;時任中央組織指導部第一副部長)那家伙也不是省油的燈,趁這機會策動軍方、來一場嘩變也不是天荒夜談的事……希望不要再來一次『抗美援朝』吧……」
「更何況,這些日子的邊境也太不安寧了,朝鮮過來作案的難民太多;連續發生了好幾宗乘夜潛入中國、然後搶劫殺人的案子。就這裏圖們市,短短幾個月已經十多宗,殺死了好些人,嚇得大家都不敢夜歸;領導們按耐不住,我們就要來接防了。」
「難民問題真的很嚴重嗎?」我問。
「對啊!你看看街角那邊;」東元指一指近停車場入口嗰邊。「那些要飯的,都不是中國人。」
「你怎知道?」我明知故問。
「這裏只會有不懂朝鮮語的中國人,哪會有不懂國語的中國人?」東元答我。
呢個時候,有一個深膚色、非常矮細嘅乞兒,企喺我哋幾張檯之外,眼定定咁望住我哋檯面嘅食物。
「小子( 새끼 ),你好肚餓?」初雪開聲問佢,佢點頭。
然後,初雪將大半籠小籠飽、連埋兩個菜肉大飽放埋入籠度,再同佢講:「快啲嚟食啦!」
個乞兒接住個籠,然後退後兩步、就喺我哋面前狼吞虎嚥咁食。唔使三分鐘,佢已經食晒啲飽。
「仲有呀;」初雪再攞咗兩個飽俾佢。「未夠就繼續食啦!」個乞兒如言、狂風掃落葉咁掃晒兩個飽。
我喺銀包掹咗二十蚊人仔出嚟,遞俾佢,然後同佢講:「好好袋住,肚餓再買嘢食。」
「多謝……」仍然滿口食物嘅佢答我。
「你今年幾多歲呀?」初雪問佢。
「十六歲。」佢答。
十六歲?佢睇落只有十二歲嘅高度同體型……
「你家鄉喺邊?」初雪繼續問佢。
「南……南陽……」佢欲言又止,望住冇幾遠嘅兩個武警。當兩個武警開始「移動」嗰陣,佢立即放低個蒸籠、飛快咁走咗。
「這裏的公安武警會抓他們嗎?」我問東順。
「除非是『嚴打』的月份,否則一般來說都不會;」佢邊搖頭邊答我。「於心不忍啊!畢竟大家都是朝鮮族,他們也是餓得走投無路才過來要飯的,真的碰到也不忍心抓起來吧!被抓到回去,可算是死路一條……我們只抓罪犯、不抓平民。」
「但是在嚴打的月份呢……」東順繼續。「『紅頭文件』下來,我們也只好秉公處理。那些時候,看守所都擠滿朝鮮人,都等著被遣返。」
「那你知道,他們被遣返後的下場嗎?」我問佢。
「不好說啊!」東順嘆咗口氣。「一般來說,他們會被送去『集中營』。當中我們聽得最多的,就是近龍井那邊的會寧集中營;朝鮮人稱它作『地獄』。能不能活著出來,就得看運氣。我們也有見過,在會寧關過一次、釋放後再偷渡的難民。只不過,進去的人,多數九死一生。碰著運氣壞到極點、剛遞解回朝鮮隨即被就地處決的,也不是沒有。」
「過了圖們江,人命不值錢啊!」東元都嘆咗口氣。
食完飯後,東順返咗部隊開工,我哋三個就去咗圖們市區四圍行吓睇吓。
行到一個十字路口,東元去咗報攤買煙,我同初雪就周圍隨便睇吓。我留意到,喺大約廿米之外,喺高牆上有一個類似守衛塔嘅地方。憑經驗,我估計呢度就係圖們看守所嘅外牆。
由於我需要大量嘅配圖,所以我順手拎起相機對準守衛塔影相。影得兩張、突然有兩個手持AK-47S嘅武警向我衝過嚟、一邊喝:「不許拍照!」
「你是誰,幹嘛拍照?」其中一個持鎗武警問我,鎗口對住我。
我好憎人搵鎗指住我!
「我是遊客,只是隨便拍一吓。」我答佢。
「遊客為甚麼要拍看守所的照?跟我們走!」兩個武警強行將我帶走。初雪企圖欄喺佢哋前面,俾佢哋推開。
抑鬱於天空的火焰下
大地靜默無說話
風吹起紫色的煙和霞
百姓瑟縮於惶恐下
誰挽起弓箭 射天空的火舌
誰偷仙丹飛天 月宮安守青天
縱怨天 天不容問
歎眾生 生不容問
(待續)
本故事人物及情節如有雷同,實屬巧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