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於 2020/04/06閱讀時間約 9 分鐘

《蜜蜂與遠雷》:世界在鳴響,你我共譜出交相呼應的天籟

「夫大塊噫氣,其名為風。是唯无作,作則萬竅怒呺。而獨不聞之翏翏乎?山林之畏佳,大木百圍之竅穴,似鼻,似口,似耳,似枅,似圈,似臼,似洼者,似污者;激者,謞者,叱者,吸者,叫者,譹者,宎者,咬者,前者唱于而隨者唱喁。泠風則小和,飄風則大和,厲風濟則眾竅為虛。而獨不見之調調之刁刁乎?」
「子游曰:『地籟則眾竅是已,人籟則比竹是已。敢問天籟。』子綦曰:『夫吹萬不同,而使其自已也,咸其自取,怒者其誰邪!』」(莊子〈齊物論〉)
如果有一個我不同意的音樂理論,那就是音樂是拿來抒情的吧。我最喜愛的音樂是探索樂音的可能邊界,所以我後來愛上的電子樂,電子樂什麼聲音都可以變成元素的操作方式,讓所有的聲音被去脈絡的使用,原來難聽嘈雜的聲音,被拿出了把它視為負面的結構,他們在新的拼貼中他們也可以是樂音!
「萬物在鳴響」
什麼都可以是樂音,甚至是文學的意象、視覺的圖案,都可以是樂音。沙灘上踩沙那段安排特別棒,就像是一種視覺化的音樂,扣合音樂用不同形式去轉化的主題,但是他們又同時是音樂人之間彼此的默契
我還是會忍不住想起莊子人籟、地籟、天籟的架構去理解這部片,人籟是眾生喧嘩與人文樂器,地籟是自然樂音,天籟是貫串在其中的某種和諧或說是最真實的樂音。天籟不是抽空的超驗的標準去統合眾人,天籟是所有聲音包含人籟、地籟的總和,音樂表現時內部元素之間的和諧與對抗,鋼琴與整組管弦樂隊的和諧與對抗(協奏曲)就像彼此之間的拮抗與合作,也是自然的美麗與衝撞,他們都是天籟,他們彼此指涉。
他們都是彼此的幫助,一位天才協助仰慕的老師的女兒,在以個體為單位的競爭場合下透過聯彈找回對老師的記憶,同時又讓女兒找回對媽媽的記憶,關於天籟的記憶,這個聯彈觸及到了另一位「新一代偶像明星」,這位偶像明星自我期許鋼琴演奏成為一種如同他詮釋的作品那個時代般,作為一種流行音樂,別人也相應於他的期許把他打造成偶像明星。這個被要求追求「完美」,被期待成為「完美」的偶像明星,他其實不想要「完美」,而且他其實需要一個伴,女主角是他的兒時偶像,女主角是幫忙聯彈找出他與樂隊「協奏」時無法突破的盲點;一位業餘的鋼琴愛好者仰慕著大家的光芒但是如果沒有他提供的鋼琴,天才們連在月光下聯彈的機會都沒有——業餘愛好者又作為整個體制裡重要一環,但表面上不會是主角的角色,同時又代表某種非利益的象徵——業餘/職業;理想/現實的對立在網球界也出現,那是網球還排斥職業化的時代;而天才少女的發光又回過頭來指涉那位不被世人理解的天才被旁觀者們,被音樂界所代表的現世以側面折射的方式理解而在現世得到了一個微妙的安放位置。
然後還有對照起來各種馬後砲的專家,只會憶當年的評審,還有高談著音樂永恆之美有點西瓜偎大邊的指揮家。對照起最後超逸的天才還是只是被當老佛爺(禮物)尊敬,是不是也代表著某種現實,某種還是需要被拿來當掛牌的理想。但是在這四人的交流出現了某種真實。業餘的愛好者該怎麼延展他的愛,新一代流行歌手對照他選曲的理由是跟他那種「完美」形象很有反差的因為普二讓他想要跳舞,他其實需要一種純真的初心,真正的天才在一種被理解,被同儕理解,和不被體制理解,只能透過側面去貌似理解的旁觀者的雙重性下被體制內留下,被期待的少女是要永遠逃走還是重新歸返。還有那些已經被定型的種種角色:那個真的逃跑的樂評,那個成為大家心目中頑固專家象徵也如此自我認定的指揮家等等。
劇中的每個角色都在找自己的人生中的定位,好似在這場鋼琴比賽中都必須被確定自己該成為什麼樣的人。而彼此之間有著各自可共享與不可共享理想,使得四個人成為彼此的支柱。
如果說這部片裡頭有一種音樂哲學的話,那就是:所有事情都可以是音樂的這種音樂的最高境界。反過來說就是,天才,或是最高境界會在什麼細微之處迸發,或是他們該怎麼安插自己,他們在這個俗世界該有什麼定位
這四個人都很算是如何在這個地方找到定位的代表,業餘的愛好者,入世的天才,可能小時了了的天才,超逸的天才。然後每個人都有他自己的一套在某個瞬間去顯現什麼事情都可以是音樂的破口,而這件事也是他們交互成就的部分
小說有一段很感人,就是明石說,鳥兒也不會看譜,但是他們會唱歌。小說把明石拉入這個命題更明顯,成立下面這套等式:業餘的=非專業=天籟(什麼都是音樂)
好友甜寒很愛風間彈奏木琴練習的設計,那就是天才,天籟,無法被聆聽的象徵。天才心中的聲音,天才才感受到的天籟,是無聲的,或是超越我們俗人想像,所以什麼時候迸發,怎麼迸發,就是一個很有趣又感人的點。風間這個腳色有趣的地方是,他一直被俗世理解其實要透過亞夜表現的反照。所以最後的排名很有趣,就是一種被當作工具的天才,不過其實大家還是「承認」它。馬薩爾就是新一代巨星其實就無法否認,最後的排名其實就是大家知道天才是誰,不過就是還是給最入世的那位,更對照一種「現實/天才」之間的繳繞關係
我有另一個朋友說,他覺得天籟、人與人之間的交流只是這部片的表現,這部片要講的是天才的孤獨。在這部片中,天才確實是孤獨的,但是天才如何孤獨?或是天才既然是孤獨的,但他又在人間世,有沒有一個微妙的地方他們被展開了?
所以,大音希聲,真正的天籟我們不知道,真正的天才我們不知道,但是他們在
「風間塵喀喀喀木頭琴鍵,野生野聲,從木箱破蛹破湧出演奏廳的蜂鳴。
最後幾絲也好,也絲毫不遜,在明石的《春與修羅》捻住的煙火氣息。
在馬薩爾的世故匠意,也激起的華麗挑戰。
在亞夜指尖纖細掀起的狂暴春嵐,為了拂去最後的塵埃」(甜寒語)
大音我們聽不到,但是在一個縫隙,一個瞬間,一個場景,一個聲音幻化成樂音的魔幻時刻,我們瞥見的天籟,我們知道了大音。
電影不把音樂演奏本身做過度的呈現,因為重點是大音,重點是那些其他聲音讓人窺見大音的天倪(莊子用語,天與人之間的縫隙)。小說是這個故事的形式及內容,因為文字和聲音是隔閡的,結果這個隔閡成為天籟隔閡的代表,文字成為天籟閃現瞬間的天倪。
《蜜蜂與遠雷》,小說 v.s. 電影
看完小說恍然大悟篇
1. 雨聲和蜜蜂的振翅聲被聯想在一起。 
2.亞夜覺得雨聲很像馬奔騰的聲音,所以每次下雨亞夜就覺得好像馬在天空中奔跑。
3. 春與修羅的修羅表現的是大自然殘酷、爆裂的一面。眾人全是春與修羅著眼點都在春,獨獨風間著眼在修羅。
小說獨有特別喜歡的美好片段
1. 有人問明石他業餘身份音樂家的定位,明石說:「鳥兒不會讀譜,但是他還是會唱歌」。用鳥兒不會讀譜來進行下面的等式:明石是業餘選手=鳥兒不會讀譜=萬物在鳴響=明石也是鳴響的萬物
2. 亞夜決定第二次預賽要穿插春與修羅時,她是這麼想的:「有下雨天,也有颳風的日子,自由地感受宇宙。這首曲子的精神明明如此,卻要反覆練習現在感受的宇宙,這樣不是違背樂譜的指示嗎?」。還是下面這個等式,節候與人之間萬物一體式的交感=即興《春與修羅》=萬物在鳴響
電影獨有特別喜歡的美好片段
1. 三個人在沙灘上踩出不同圖式的腳印,讓大家去猜他踩的是哪個音樂家。音樂以各種不同型態呈現,甚是不用是聲音,可以是視覺。
2. 風間塵談發不出聲音的木琴作為練習,大音希聲,天才的聲音在他心中,只在某些瞬間被曲折展開
《蜜蜂與遠雷》小說很像典型的日本漫畫,而且一直讓我想到神之水滴
任何技藝的比賽都變成命題式作為,而且善用聯覺,一杯酒可以是一個故事,一杯酒反應他的天地人,一杯酒就是一個宇宙,一杯酒可以是一個人找回的自己,一杯酒可以是人與人相遇的媒介...
想一想好像也只有日本可以發展出這樣的敘事,可以做為延伸探討的現象
小說更像是真˙天才們的相遇,天才激發天才,天才可以有多少面向,就像美可以有多少面向。馬歇爾是要在現代創造古典,在古典創造現代,是名實合一,凍結時間的天才;亞夜是春暖花開,溶解傷痕創造新生的天才;風間是起源式,更是未來式的天才,來自自然的挑戰,同時也要將音樂還諸自然。
每個人都各安其位,每個人都找到自己,天才們可以刺激讓彼此進化,還讓評審進化,還讓觀眾進化,大家都一起進化。變成沒有人是落單的。連那個匠氣的珍妮佛張也有安慰獎,明石得到春與修羅最佳詮釋獎。
最後竟然連分手的評審都會復合
相對起來,電影顯得殘酷許多。安慰獎的部分只在最後一幕顯示排名時匆匆帶過,三個天才轉變成為:入世到有點匠氣的天才;無法被理解的天才;差點要小時小小的天才。嚴格來說,說不定我有一位看電影版的音樂系同事看小說可能不會出現那麼強烈的療傷感,因為她也曾經在舞台有不好的經驗,但是這個在小說中,沒有特別展開成為亞夜的傷痕,亞夜在小說中比較不像走出創傷,更像是找到自己
評審的惡意,指揮的刁難,反而讓每個角色之間的鍵結變得更若隱若現,讓天才或天籟的展開變得微妙。好像這些都在現實之中必須要用一種曲曲折折的方式才得以展延下去。
結果就變成,某種程度有聲音的電影顯得更大音希聲;沒聲音的小說顯得眾聲喧嘩。小說是春,是蜜蜂;電影是修羅,是遠雷。很巧的是,小說確實蜜蜂的意象描繪比較多,遠雷有點神隱,電影則是遠雷的意象讓人印象深刻,蜜蜂不知跑去哪兒嗡嗡嗡。難怪小說文宣是說,「如果你有想追求的夢想,這本書會推你一把」,而身邊的人看完電影後,「(天才的)寂寞」成為一種關鍵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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