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夜

詩裡說「三五盈盈還二八」，十五滿月，十六就要由盈轉虧，難怪商家每逢十六就拜拜，大概怕虧損，討個吉利；其實農曆十六的月光最好，圓亮滿溢，日本人替這天的月色取名為「十六夜」，才知道每晚的月亮都有自己的名字，想不到吧，同樣一輪冰珀照人，不同日子，就各有念想了，而盈缺，本來就是千古不變的心事。

生命裡常有些晴天霹靂，一個轉身，常常就是一生，隔海隔幾十年的人世已非，說來就來的不測風雲，說不來還是來了的旦夕禍福，指天罵地也只能在人間結案，命運有時索討有時給予，但從來不進行理賠；不會沉的船，不會塌的樓，不會變的愛情都在拿自己的矛，刺自己的盾，昨夜紅顏，明日黃土，說到爛的世事無常，家族裡三個年輕男人的離去，妳曾聽過那些哭聲隆隆，如暗夜江水，他們到底是死於背叛、洪水與絕望，還是本該如此，今日退堂？

永遠沒有答案，活三十年跟活八十年一樣，人生只有終點沒有答案，智慧說穿了是災難的附贈品，一個人有愧於另一個人的聊表心意，而贈品往往不實用，要的是不寂寞，給智慧做什麼？前半生我們拼命長大，是為了戮力抵抗命運，後半生開始老化，是終於舉手投降，說你來吧，你一定要來我也只能接受，人們把這個東西稱為豁達，你說呢？

夢裡的人，枕邊的故事，一點一點的剝落了，妳捧住那張臉說你別老你別走，大伙兒卻說好了似的一起衰敗，集體打妳的臉，一生奔波就等一個判決：人生無常。像《紅樓夢》第五回就告訴妳答案，末了還要看妳掉眼淚才算得逞，這樣的書怎麼可以打開呢？簡直就是野蠻遊戲，不玩還不行，但那把骰子會落向何方？一片荒野還是一座懸崖？也說不定妳就是那顆上帝的骰子，被狠狠拋擲了。

所以後來就明白了，人生是不去核的蓮子，苦在心裡；明知世間好物不堅牢，彩雲易散琉璃碎，苦苦追求的一切如常，無非是最大的癡心妄想，而妳的癡執一如燭心，夜半結燈花，天明凝燭淚，在無人知曉處，一夜一夜的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