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05-23|閱讀時間 ‧ 約 7 分鐘

【讀書筆記】桑塔格《論攝影》:憂傷的物件

桑塔格的《論攝影》被攝影人視為聖經,但他並不是一本拍攝技巧指南的工具書,而是詮釋攝影、思考攝影的書籍。我以他的目錄章節為架構,寫下自己的筆記心得;紀錄之餘,希望也可以幫助到對此書感興趣的人。本篇為第三章〈憂傷的物件〉的部分。
攝影師不管願不願意,都參與了把現實古董化的過程,照片本身是即時骨董
在頭兩章,桑塔格已經簡單地點出了她的論點,並且輔以美國的攝影狀況加以說明之;第三章〈憂傷的物件〉開始,則是針對第二章提到的「日常奇觀化」、「奇觀日常化」,去討論攝影對於現實物件的情感投射,是如何影響我們看待這個世界的。
Image by congerdesign from Pixaba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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超現實主義:中產階級跨階級與時間的異國情調視角

桑塔格在這一篇提出了攝影與超現實主義的關係,這也會延伸出後面幾章討論到攝影與繪畫之間的關係。
超現實主義是將潛意識、精神世界的那些虛構畫面,以現實的方式呈現,看起來會有些神秘感。桑塔格認為攝影是唯一能把超現實主義兌現的藝術:因為攝影拍攝的是現實物體,但總能激發大家的情感投射與想像;因此,攝影總是有辦法把日常奇觀化
愈少修改,愈少明顯的技巧、愈稚拙——照片就愈有可能變得權威
這種意外的觀看的視角、「把現實視為異國情調的獵物」的觀點,讓超現實主義者與反文化、反建制、非官方、帶有政治主張美學與肩負革命使命的中產階級高度重合。中產階級作為「捕捉城市感性的藝術家身份閒逛者(flaneur)」,期待找到一個放諸四海皆標準的普遍準則,所以通常會被那些社會準則所排除的東西吸引:性與貧困、非官方現實——那些陰暗的角落、或是同樣充滿異國情調的鄉村與大自然。在閒逛者「眼中世界是『如畫』的,他們揭示被隱蔽的真相,保存正在消失的過去。」
然而這種中產階級情懷的現象, 桑塔格認為歐洲與美國有所不同。以 1935 年美國農場安全管理局發起的攝影計劃為例,該計畫的宗旨就是:「使中產階級相信窮苦人真的窮苦,以及窮苦人是有尊嚴的」;至於歐洲, Sontag 以 August Sander 的攝影計畫為例,說明歐洲攝影師將社會科學系統性的分類,「闡明社會秩序」,「社會不包含神秘」。 Sander 認為自己並不是在批評或描述他們,他與他們保持距離。歐洲攝影師「以科學家自居」,傾向中立或是讚美被攝者;美國攝影師則「以道德家自居」,偏好具有政治性的現實情況與作出改變
底層階級人物常常成為題材,對吧?(Image by Aamir Mohd Khan from Pixabay )
照片不只跨越了階級的向度(貧民窟與貴族活動同樣神秘),更跨越了時間,因為照片保存了過去的某一刻直到現在,
攝影師的敬畏使他們變得有趣,時間則使他們變得無害,簡直太有人情了。
然而就像上一章最後提到的一樣,美國攝影界的異國情調的關懷,再怎麼有道德使命感,卻仍是專斷的使攝影與歷史「產生一種較概括的、較不穩定的關聯」——因為攝影將太容易將歷史脈絡忽略掉了。

悲傷的情感投射

所以說,宣稱隨處瞧瞧、隨意拍攝的攝影師們,實際上卻是帶有「一種悲傷的失落視域」,他們視所有的東西都有種「悲傷的美」的特質,因此會賦予那些日常的畫面一些特別的意義;桑塔格甚至說,美國的攝影師「是自己土地上的兒童和外國人」。這也呼應了第一章提到的「攝影的侵入性」,攝影師那探詢的眼睛讓「任何被現實都不免要被佔有」。
其實仔細想想,當代的旅遊打卡風潮幾乎都是這樣的狀況:我們會賦予一個景點國外的稱號(例如台中烏石坑被稱為土耳其棉堡)、或是稱某些景點為小鷹石尖、各縣市版本的懸日等等。攝影師們會將「最近的過去」也當作新鮮的風景,這讓與攝影密切發展的旅遊呈現了矛盾的狀態。
柯達公司在很多城鎮的入口豎起招牌,告訴人們該拍些什麼。
桑塔格認為這其實是一種「發明的歷史」,攝影師「透過攝影進行的殖民化」,他們將社會切割、破碎化,「以特殊代表一般」,將當代的物件賦予消逝的悲傷意義
天燈被視為傳統文化,成為觀光賣點後,為平溪帶來什麼改變呢?(作者本人拍攝)
就像上面提到的,歐洲攝影師作為科學家,美國攝影師則是道德者。除了記錄保存,他們更希望藉由照片引發變革,然而卻是「通過拍攝它們來加快它們的消失」,因為那些照片是去脈絡化的呈現,因此「只侷限於對被拍攝對像的最狹窄的解讀」。

歷史的拼裝者

任何照片集都是一次超現實主義蒙太奇的演練,和超現實主義對歷史的簡略
攝影師那帶有悲情的視角,將現代物件化為即時的歷史,就如同「物以稀為貴」的道理,當歷史多了,價值似乎也低了。但是照片卻不為人所嫌棄,因為其中的超現實主義——結合幻想與訊息——巧妙地利用了「時間的悲愴性」;正如 Roland Barther 《明室》提到的攝影與死亡的關係,照片是逝去的時間的證明,而死亡總能令人悲傷,「通過凝視過去時產生的籠統化的感染力,來擾亂道德分野和取消歷史判斷」。
一塊照片就是歷史上的碎片,隨著時間的推移,它的時代脈絡逐漸薄弱,取而代之的是「漂進一種柔和的抽象的過去性,開放給任何一種解讀(或與其他片配對)」,也就是說照片會重新以當代的詮釋去解讀,甚至將照片配上引述,或是把不同脈絡的照片混合成一本書刊,藉此將照片原本的歷史意義消除掉——
你會怎麼解讀這張照片呢?(Image by 272447 from Pixabay )
照片提供即時歷史、即時社會學、即時參與

攝影複製出的精神世界

攝影師(中產、超現實主義者)悲傷的視域,使得拍攝題材並不是那麼地偶然,「超現實主義拾荒者的敏銳,被引導去在別人眼裡醜的或沒趣和不重要的東西中發現美——小擺設、幼稚或流行的物件、城市的瓦礫」,「透過相機之眼,陰鬱的工廠大廈和廣告牌林立的大街看上去就像教堂和田園風景一樣美麗」。
如同建築物,時間的流逝讓被攝者和照片本身也產生了「美」,攝影師更是定義了流行品味,「不管願不願意,都參與了把現實古董化的工程,照片本身是即時骨董」。超現實主義利用了歷史,引人「遐想過去」。
超現實主義本身是表達對這個世界的不滿,過去的方式是,「對另一個世界的嚮往」;然而現在,我們卻用「對複製這個(自己的)世界的嚮往」的方式。我們的頭腦裝的是那些破碎的、我們卻未曾去過的地方的照片;「照片的誘惑⋯⋯是他們在同一個時間裡提供了鑑賞者與世界的關係和一種混雜的對世界的接受」。
照片使我們「搜集世界」。

本章桑塔格討論了為何攝影可以把奇觀日常化,或是日常奇觀化,接著下一章〈視域的英雄主義〉桑塔格將會更深入討論這部分,並且帶入攝影與藝術之間的關係的探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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