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灣交通部長林佳龍在
5.19臉書貼文定調台北車站1樓大廳在疫情後繼續開放,底下留言掀起支持與反對兩派爭吵。台灣近年輿論裡,已培養能從平權角度思考與評論的人,在同志和勞工權益(包括外籍勞工)時,尤其明顯。但是我認為臺北車站大廳的狀況,太快讓討論聚焦在
弱勢問題。
台北車站1樓大廳並不只有移工會席地而坐,台灣人也會參與其中。很多人早留意和提到這點,只是每個人表達的意思略有不同。像是認為「主要是移工,但開放空間也讓台灣人獲利」,或是「包括移工在內的各種身份人士都在其中」。週末以外的北車大廳,往往不是以移工為主。這兩點代表不同的意思:前者仍視為移工需求,後者是對每個有需求的人。
支持或反對方都容易將北車大廳席地而坐,理解為「移工問題」(請注意,「問題移工」在這串討論中往往不是重點,因為大廳位於中央,是一個可被控制的空間)。支持席地而坐的,主張移工缺乏可聚會的地方,因此需要北車大廳。反對方認為移工席地而坐,行為本身就是問題。林佳龍5.19的貼文也是如此——「我們希望自己的同胞在其他國家怎麼被對待,就該那樣對待離鄉背井來到台灣工作或生活的外籍朋友。」
無論結果開放與否,即便回到疫情前的開放狀態,也只會被反對者解讀為「台灣再次向移工讓步」。大廳開放與否,依然被視為移工問題。爭論大廳是否開放並非近年的事,可以預見往後還會再次發生。
回到一開始所說,如果移工只是參與的其中一員時,大廳開放與否的意義就不應該被如此解讀。城市裡可以逗留、聚集的公共空間減少,導致可逗留的空間變得寶貴。在假日,通常你可以選擇花錢買杯飲料,在限時90分鐘內,坐在餐廳體面的與朋友聚餐。有人因此延伸移工或弱勢難以承擔這筆成本,才有此需求。其中有階級問題,但是我們也應進一步問,即便是付得起飲料錢階級,為什麼就要支付?問題不是說這群席地而坐的人總是不得不如此,當然部分人也有這層考量,但是對於有選擇權的人而言,為什麼一定要選擇其他而不能選擇大廳?在城市裡休息的午後,為什麼需要付出額外成本?
公共空間被設計成無法逗留,避免人們漫無目的的出現在公共領域:你把東西做完就滾!漫無目的、無所事事的人,不僅被視為有礙觀瞻,也是難以管控的高風險群。某些城市催生遊蕩罪:在公眾地方或建築物的共用部分遊蕩,導致他人擔心自身安全。無論是車站大廳、公園,即便有椅子,都會設計成難以久坐。重點是我們如何理解公共空間?大廳能否席地而坐,並不是一個移工問題。
付費空間
台北車站大廳也叫
多功能展演廳,接受付費租借場地。常有反對方以此為證,認為席地而坐的使用者未付費就佔用,使當局無法盈利,也沒有做到使用者付費。另一個常見的論點是人們坐在大廳造成擁擠,迫使行人花費更多時間繞道。值得追問的是,為何人們可以忍受場地被企業租借的步行困難(中間放置展覽品,無法直線穿越),卻對未租借出去期間的困難,特別難以忍受?
根據
聯合報報導,「從9月1日至12月31日,出租案件有19件、40天,若再加上鐵路局自辦的集團結婚、鐵路便當節、台鐵美學復興,120天中就有60天有活動。」如果會影響旅客行動,商業租借才是主要原因。
有人提及移工應改去中正紀念堂,但是兩廳院之間的空間(民主大道),也是付費租借場地。我們日常理解的「公共空間」,並不是那麼的公共,都可以轉為付費模式。
隔離空間
主張坐在大廳有礙觀瞻並不是反對的理由,而是反對的結果。我不認為這即是歧視,而是相信更多來自於不適應。
人們透過數據知道有一定數量的外籍移工生活在台灣,但是只零星出現在日常生活。移工在開齋節與假日休息的北車大廳與中壢車站(被戲稱勞壢車站)活生生的大量出現時,對許多台灣人而言卻是衝擊性畫面。網路上可以查到不少「中壢遊記」記述走出車站時的震撼,「以為來到外國」。這裡的外國當然不是指優美風景區。人們需要廉價勞動力,但不願意日常空間被入侵。不管我們說「因為沒有其他去處而不得不到臺北車站」,或是「政府和雇主應負起責任,另設休閒空間」(這句話既能友善也能惡意),或多或少依循這套思路。
我並不打算否定這套思路。你不想看見別人,拜託,別人還不一定想見到你。問題在於,當我們把空間隔開,往往能讓不能忍受的事,變成可以忍受:可以更不顧慮移工生活與精神需求和品質。
2013年小印度騷亂後,
新加坡政府積極建製大型移工宿舍(每個容納超過1,000人,符設少量娛樂設施與商店),讓移工與社會分開,減少社會衝突。如今肺炎確診群聚就在大型宿舍,只有零星案例在宿舍外,也使人們開始反思大型宿舍的意義。
我們常以為自己是獨立思考的行動者,能自由決定自己要與不要做什麼,但社會規範與都市設計卻總是處處發揮引導作用。當被告知「你有選擇,所以要去別的地方」時,其實並沒有選擇。車站大廳究竟是讓人們持續流動的動線,還是可以逗留的空間?維持席地而坐,還只是移工問題嗎?他更關係到我們對公共空間的想像與認識。
附錄:
在台灣的印尼籍移工,以從事社福為主(20萬人,其次菲律賓,約3萬),產業移工只有7.5萬。這意味開齋節第一個假日的人潮,出現最多的正是台灣一般家庭會聘請的看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