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北客廳的誕生與衰亡...B寶寫於5月20日 我是一個土生土長的台北人,在台北活了二十四年,我愛這樣熱熱鬧鬧的 #北車大廳。 如果北車大廳禁止席地而坐,我會感到難過。在台北巷弄穿梭玩大地遊戲時,捧ㄧ碗涼麵抓一把飯捲再浸一口可樂,炎炎午後,北車大廳是我們的「學生餐廳」;在家裡抱著字典背英文印尼文,北車大廳是我的「YMCA」;跟著台北城市散步一起認識台北,北車大廳是最後大家沉澱分享的「哲學星期五」。北車大廳豐饒了我的假日生活、大學生活以及城市生活。 如果北車大廳禁止席地而坐,我會感到可惜。我想不出有什麼其他比北車大廳地板CP值更高更有創意的公共工程,能夠不用額外大興土木就能創造一個充滿生機活力的交流場域。 如果北車大廳禁止席地而坐,我會感到困擾。每當有外國朋友對台灣歷史感興趣,我都會邀他們來我的「台北客廳」坐坐,還有什麼比起不分種族年齡性別都能在首都的心臟地帶一屁股坐下,自在地或躺或聊天或唱歌或閱讀或野餐,更能展現移民社會的多元文化、包容性、以及生命力? // 當5月18日北車站長黃榮華語出驚人地老調重彈說要永久禁止北車大廳席地而坐,臉書上旋即出現「#5月23日_坐爆台北車站_野餐唱歌靜坐躺臥皆可」的活動頁面(註一),令人興奮,底下的留言討論也十分精彩,「#禁止在公共空間席地而坐」到底背後隱含著什麼樣的神邏輯? 「#支持禁止」的人覺得「坐在地板上很難看」,希望「有秩序的公共空間」;覺得「車站是用來運輸的節點,而不是讓人逗留的聚點」,希望「增加通勤路線走路空間」;覺得「公共空間不是你家,不是你私人場所,希望「符合營運目的而存在」;北車站長黃榮華也表示「#台鐵場站從來沒有席地而坐這個服務項目」。 「#反對禁止」的人,覺得我們應該要重新省思「公共空間」的定義,「在不影響到他人權利,或破壞該空間設定的目的,使公眾都能任意進入使用的空間」,就這兩個條件而言,「車站大廳帶有中繼站的性質,其服務本體除了旅客之外,也包含逛街、休息、會面等各種目的之人群」而「佔領北車大廳也不影響車站的交通功能」(註二)。也有人(包括我自己),坦承身為踏踏實實的捷運族,不管是轉捷運轉台鐵轉高鐵,根本都在B1轉車絕少上到北車大廳。 有人覺得北車身為移工最愛聚集的場所之一,移工佔了北車大廳席地而坐的人類裡的大多數,因此禁止此移工眾多的公共場域而非其他人潮眾多而移工稀少的公共場域,隱含著「#對移工的歧視」。看似平等的「空間」,其實隱含著各種不均質的權力。「要坐要躺回去家裡客廳,不要在公共空間裡」,能夠說出這樣話的人其實很幸福,代表他除了公共空間之外,有「家」可回,買得起有「客廳」的家,而客廳還大到容得下舉辦「朋友聚會」。「移工」是社會底層的縮影,最沒有私人空間的一群人,而當公共空間裡那些舒適友善的客廳關閉,他們何去何從? 有人點出「北車大廳禁止席地而坐」反映了「#公共空間私有化、#縉紳化、#商業化」,「這些開發案,伴隨著廣場、「街道」、門廊、美食廣場、雕像、花園和停車場等,其經過設計的都市效應,模糊了公共與私人空間之間的傳統區分(Low and Smith 2005)。有一種假設認為,商店、辦公室、電影院等空間以外的空間,是公共領域的一部分,像是街道、人行道和公園等傳統都市形式。但它們其實屬於私人,而公眾唯有在不破壞或威脅該空間的開發商、擁有者和管理者所塑造的空間想像氛圍時,才會受到歡迎。實際上,這意味了這些環境裡,有許多正常都市活動和行為舉止會遭到刪除。」(註三)。人們創造出空間,也被空間規範著,而這種由消費空間謀劃的道德秩序整潔神話,成為都市人「#自我規訓的潛意識」。 有人認為「台北的公共空間既不足又無趣」,「過去的⼟地規劃邏輯,是以道路為界、分區分塊,依據城市的未來發展為分區填⾊,但這樣的規劃⽅法,並未考量到實際使⽤的市⺠,也離⽇常⽣活有段距離。觀察城市中的⼈們,總是快速地經過公共空間,⽽不佇⾜使⽤,有⼈稱這是⼀種台北⼈的「膠囊式」⽣活。 公共空間的樣貌千篇⼀律,既不有趣,也不甚舒適。因此改變傳統分區的思維、重新思考公共空間的內容,形塑讓⼈停留、互動、有趣的空間,可遊戲的城市是⼀種思考與活化的途徑。 」(註四)。「北車大廳」這樣一個「#打破千篇一律的可遊戲空間」,我們反倒應該要好好珍惜,並以此為公共空間活化使用的最佳典範。 // 民眾眾說紛紜,政府出爾反爾,那我們有請[#美國最悍的媽媽_珍雅各」,幫我們幽默分析一下,「城市到底是什麼鬼東西?」「我到底能不能在公共空間野餐唱歌靜坐躺臥?」。是從楊照老師導讀的「偉大城市的誕生與衰亡:美國都市街道生活的啟發」以及giloo紀錄片平台推出的「紐約大國民:珍雅各」我開始認識美國珍雅各,這個有著銳利而細膩觀察力的「都市之母」。 珍雅各愛極了城市,擁擠著陌生人的城市,小朋友移民媽媽在街上打球聊天遛小孩的城市,每個轉角都有不同書店花店玩具店小吃店的城市,正因為熱愛這樣豐富的生命力,看著都更用整齊高聳千篇一律的大樓以及高速公路摧毀了老街角的風景及居民的生活,珍雅各發起了社會運動,阻止了四線快速道路穿過格林威治村、搶救了華盛頓廣場公園免於被第五大道剖腹的命運,擋下了哈德遜街削減人行道寬度以拓寬車道的計畫。她認為「都市規劃師所推動的開闊、公園式的、不擁擠的、對稱、有秩序的空間計畫,其實就跟墓園一樣。舊都市中心也許有些髒、有些醜,但是大規模的空間計畫會摧毀街道。」(註五) 珍雅各說「沒有任何邏輯可以被強加在城市上,城市是由人們創造的,也因此我們的城市藍圖該是要以人為本,而非建築。」(There is no logic that can be superimposed on the city; people make it, and it is to them, not buildings, that we must fit our plans.)她的細膩觀察彷彿預言了1990年代美國大型住宅計劃的失敗,失去街區鄰里與生活感的城市成了貧窮毒品犯罪的溫床,都市裡華麗的快速道路成為駕駛人的夢魘,為了汽車開馬路而推行的市郊分離,讓夜晚的都市如同鬼城。還好,台灣有自己的生存之道,因住商分離而興建「民生社區」,如今蘊藏了許多美食與小店藝文活動空間 ,成了情人老同學的約會地點;夾在在公館商圈與水源快速道路中間的「寶藏巖」,依山傍水層層疊疊,是小孩最愛的捉迷藏地形,如今成為網美打卡點音樂季電影節場地,這些富有創意的違章建築,曾居住著康熙年間來台開墾的漢人、產砂石工人、光復年間的退伍老兵、來自中南部的移民、附近大學生,在民國六十九年差點被政府因為「髒亂、水利維持」等理由拆除,整形成另一個「無臉的」景觀公園。你說,「北車大廳」是要成為失敗的美國大型住宅計畫,還是你假日會想去的散步蹓躂的民生社區跟寶藏巖呢? 珍雅各說「設計一個夢幻城市很容易,重建一個生猛有活力的城市需要想像力」(Designing a dream city is easy; rebuilding a living one takes imagination.)草稿紙上華美的設計藍圖很多,而真正讓人舒適地待下來讓美好事情發生的地方太少。那些支持北車大廳禁止席地而坐的人們,你們可曾經認認真真舒舒服服好好做過一回?又或者可曾經從B1走上來大廳過?聽到「北車站長黃榮華表示台鐵場站從來沒有席地而坐這個服務項目」,我不禁發笑了。那你可能也沒提供「自學生進行田野調查」、「社會學老師帶領學生走出教室走入北車認識異文化」、「導演進行紀錄片拍攝」、「移工志工拉行李箱成立行動圖書館」的這些服務項目吧?這是這樣由下而上,自然匯聚、非由政府廠商刻意設計的民間自主活動,才讓北車之所以為北車,台北之所以為台北。台北人的城市生活不該是依著「服務項目」在走,而是以「#人為本的」服務項目,需要敏捷的跟著城市裡的人一起成長跳躍,一起大膽想像。 台北人,我們要感謝台鐵回字型大廳及轉車直接在B1即可的空間規劃,空出「大而無用」的北車大廳成為一個可以做夢幹活戀愛交友的好地方。台鐵,你也要感謝我們台北人,我們創意用心生活,讓北車大廳成為一個「#最不廢」的公共空間。 「#坐爆台北車站」,一起用行動宣示「#人才是城市的主體」,一起驕傲的使用「#咱們的公共空間」,一起用珍雅各的銳利觀察力好好發現「#台北的活力」。我們在這裡休憩,在這裡聚會,在這裡迎賓客,因為這裏是「#台北人的客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