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於 2021/04/07閱讀時間約 7 分鐘

【別讓文字沉默(1)】陳正維:在自己的房間之外──談張秀亞《自己的房間》〈譯者前記〉

    【專題序】

      作家很多時候都寫不出東西,主要原因是沒有靈感,不只是想不到該寫甚麼,更多時候是害怕自己寫出爛作品。要克服這種心魔,就必須勇敢踏出第一步,用筆寫下第一個字,用鍵盤敲出第一個字。   但還有另一個原因會讓作家寫不出東西,那就是外在的因素了。有時候是極權政府奪走作家發聲的機會,有時候是社會因素讓作家無法說話。   在〈譯者前記〉裡,張秀亞對甚麼事情沉默不語?   楊守愚寄給詹作舟的信件,各自的沉默是埋葬了甚麼秘密?   李榮春過世之後,家人才知道他留下三百萬言的創作,不發表的原因是甚麼?   拾藏觀測員從不同角度尋找作家沉默的原因,希望未來再也沒有作家會沉默不語了。

    (藏品/張秀亞家屬捐贈,圖/國立臺灣文學館)
    【我們為什麼挑選這項藏品】
      當代女性主義者普遍認為,英國作家維吉尼亞‧吳爾芙《自己的房間》為爭取女性發言權發先河。透過電影《時時刻刻》的推波助瀾,吳爾芙更被視為女性主義的先鋒。 然而,這本書在臺灣最早的中譯本,卻是由「美文作家」張秀亞翻譯,並由林海音主辦的「純文學」出版社發行。「美文」似乎與「爭取女性權益」風馬牛不相及,究竟張秀亞為何及如何翻譯了吳爾芙「自己的房間」呢?

    (藏品/張秀亞家屬捐贈,圖/國立臺灣文學館)
      七年級生如我,對張秀亞的認識、應該始自中學國語課本第一冊第十五課〈溫情〉。讀了國語自修書敘述張秀亞的生平介紹與婚姻變故之後,可能源於青春期少女的易感,如同作家文中觀察兩隻小兔之間溫暖情感、被貓咬傷的小兔卻奄奄一息的情狀,而「泫然欲泣」了。
      張秀亞生於1919年,河北省立第一女子師範學校畢業後,考入北平輔仁大學中文系、次年轉入西洋語文學系,畢業後入輔大研究所史學組。她1943年與于犁伯結婚,生有二子一女,但長子早夭。1949年國共內戰時局動盪,于犁伯在後方工作,要求她攜子女先行赴臺,也因為相隔兩地的距離,導致他們的「千里姻緣」生變。[1]
      來臺後張秀亞先後在臺中靜宜英專、臺北輔仁大學研究所任教,她母兼父職、工作持家並獨自扶養一雙兒女。生活的擔子想來應是沉重,但她仍寫作不輟。我以為張秀亞正是透過書寫,抒發她隻身在臺灣持家育兒的壓力,也寄託她自小受父母栽培為一個文人的情感。
      她以「美文」見稱於華語讀者圈,張雪茵稱張秀亞散文有「詩的意境和詩的美,有些篇章幾乎就是散文詩,意境太清遠了,不含人間煙火」[2]。說是意境清遠、不含人間煙火,但其實細讀張秀亞作品,又發現文章處處溢滿人間情感,只是已經透過打磨文字而昇華。
      張秀亞在1973年翻譯吳爾芙(Virginia Woolf)著名的A Room of One’s Own為《自己的屋子》,交由純文學出版社發行,是此書最早的中譯本。她受中文與西語教育的背景、展現在她翻譯此書的能力,她更在譯序中比較十七世紀英國女詩人溫契爾夫人和中國宋代女詞人朱淑真的文句與生平。
      張秀亞是託好友沈櫻購買英文原著,她在寫給沈櫻的文章裡形容此書是奇妙的散文集,「其中寫景、敘事、抒情、議論各盡其妙」,她以為吳爾芙「感覺的觸鬚格外敏銳,她使音樂、色彩都摻進作品裡,結果,她的篇頁上都像嵌入精金美玉一般,閃發著奇光」[3]
      此書在2000年重排,書名改為《自己的房間》出版。張秀亞在譯序裡寫道:
    就為了捕捉穿過兩行石竹間的一股綺風,翻譯她的文章時真是頗費心力,這是一宗艱難的工作,但美在其中,樂在其中。我不眠不休的工作了近兩個月,才完成這本不算厚的書……她的文章,有時順適,如涓涓始流的春水,水中仍有些未融的積雪、堅冰,讀來有時難免有點晦澀,難免有點彆扭,但這也正是她文字的特徵之一。她的作品絕不是漠漠平蕪式的使人一覽無遺,其中有點東西要我們透過朦朦朧朧的象徵,是耶非耶的隱喻,到字句的背後去尋求。[4]
    (藏品/張秀亞家屬捐贈,圖/國立臺灣文學館)
      有趣的是,張秀亞〈譯者前記〉並未強調吳爾芙的主張「女性要寫作應擁有自己的房間與相當的金錢」,也未提及《自己的房間》作為女性文學或性別研究與運動開端的重要性;及至鄭至慧在2000年此書重排出版的〈導讀:我們「自己的房間」還未打造完成〉才補足該向度的說明。
      張秀亞對吳爾芙作品的翻譯,一如她的散文創作,文風瑰麗雅緻,雜揉中外文化典故。就連留名於臺灣文學史的六○年代「現代主義時期」作家歐陽子,也曾受張秀亞影響。
      林海音道「在臺灣,四、五十年代喜愛文藝的中學生,誰不是熟讀張秀亞的散文而且深受其影響。歐陽子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她說她讀高中時就是喜歡張秀亞散文的讀者,她在大學時開始寫作,同學們譽她為『張秀亞第二』,她得意非凡。」[5]林海音更進一步指出,張秀亞在〈譯者前記〉中引用朱淑貞詞句「女子弄文誠可罪」,但她以為之於張秀亞,她願改為「女子弄文誠可喜」[6]
      讀者從張秀亞作品紀念早夭愛子〈寫給小若瑟〉等篇章,可以察覺她的天主教徒身分。歸人敘述「最初,她的婚姻是快樂的幸福的,但隨後不久,這美夢只持續了三年。她是個虔誠的天主教徒。我們知道天主教教規是極為嚴格的,但文學生活卻是奔放熱情的。這矛盾的衝突,卻造成了她作品上的最大成就」[7]
      張秀亞散文對讀者的強烈吸引力,便來自諸種衝突:她行文之優美和情感之晦澀,她筆觸之溫柔與婚變喪子經歷之悲傷,她虔誠的宗教信仰與奔放的文學生活,在她筆下化作精采的「洄瀾與浪花」 。
    [1] 張秀亞,〈千里姻緣〉,《寫作是藝術》,頁39。 [2] 張雪茵,〈張秀亞的詩與散文〉,《甜蜜的星光(下)──憶念張秀亞女士的文學與生活》,頁555。 [3] 張秀亞,〈寄向遠方〉,《水仙辭》,頁98-99。 [4] 張秀亞,〈川過陰影,散布置會的星光(譯序)〉,維金尼亞‧吳爾芙《自己的房間》,頁16-17。 [5] 林海音,〈女子弄文誠可喜〉,《甜蜜的星光(下)──憶念張秀亞女士的文學與生活》,頁559。 [6] 同上註,頁561。 [7] 歸人,〈記張秀亞〉,《甜蜜的星光(下)──憶念張秀亞女士的文學與生活》頁566。

    ★作家小傳
    張秀亞(1919-2001),散文家、小說家,筆名心井、陳藍、張亞藍。1936年即自費出版散文和小說合集《大龍河畔》。大學畢業後不堪日軍的高壓統治,逃難至大後方,擔任重慶《益世報》副刊編輯。1948年來臺。1950年代,張秀亞第一部散文集《三色菫》出版。
    散文創作方面,張秀亞一向被歸類為抒情傳統,文辭精緻,刻意與現實脫節,意念流動的抒情散文成為許多女性散文家心儀的典範,樹立抒情美文的散文型態。新詩創作方面,張秀亞被詩人蕭蕭譽為「純心靈的浪漫主義詩風」,充滿虔敬的宗教情懷;詩作除了心靈的探索,並表達對大自然的熱愛與禮讚,追求自然與藝術的純美。
    ★延伸閱讀
    張秀亞,《寫作是藝術》(臺北:東大圖書,1985) 張秀亞,《水仙辭》(臺北:三民書局,1987) 維金尼亞.吳爾芙著,張秀亞譯《自己的房間》(臺北:天培文化,2000) 于德蘭編《甜蜜的星光(上)(下)──憶念張秀亞女士的文學與生活》(臺北:光啟,2003) 張秀亞《張秀亞散文精選》(臺北:臺灣商務,2008) 應鳳凰、黃恩慈,〈在文字草原裡尋夢的牧羊女──張秀亞〉,網路來源:五○年代文藝雜誌及作家影像資料庫http://tlm50.twl.ncku.edu.tw/wwzxy1.html
    ★觀測員簡介
    陳正維,臺灣大學法律系法學組學士、清華大學臺灣文學所碩士,德國海德堡大學 Graduate Program for Transcultural Studies博士生。
    視覺設計/瞿繼維 攝影/鄭宏斌 上稿/楚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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