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08-23|閱讀時間 ‧ 約 7 分鐘

台灣印象,台北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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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台灣人總愛思索自己身為台灣人的意義,到底是來自自我認同的不捨,還是世界眼光的歧見。」
開始思考自己的國家族群認同,大概就是這兩三年間的事情了。到日本的那一年,剛好是台灣正在慢慢被看見的時期。雖然還謂不上「風潮」,但喜歡逛書店,或熱愛做社會觀察的人一定都有感受到,關於台灣的各種情報或商品,都在悄悄的進駐整個日本社會。我告訴身邊的幾位台灣朋友:「我們一定要準備好,因為台灣風潮就要來了!」朋友們笑了笑,沒有幾個人把這句話當真,反倒是用充滿揶揄的語氣問向我:「亂講,誰說的?」 關於我總是拿不出幾樣上得了檯面的說法來證明自己的直覺,一直是我對自己性格殘缺上最大的懊悔。
「珍珠奶茶」可以說是將「台灣」的名氣帶進日本市場的最佳推手,特別是對於相較年輕的族群,這種以食傳遞文化的速度尤其奏效。漸漸的,台灣料理、台灣品牌、台灣雜貨、甚至是書局到書籍,都讓大日本國民為之著迷,可是當中到底又有多少是身為台灣人的我們也會點頭認同的價值呢?
就像是他人對於我們自身的各種闡述,很客觀卻不夠深入。而日本角度中的台灣印象似乎也是這樣的:不管味道再這麼道地,翻譯再如何正確,總有道鴻溝硬生生的分出了兩種發揮。在這樣的環境下生活著,即便是政治正確又頭腦清晰的人,想必也難防買下小籠包圖案的廉價雜貨,或是熱衷於造訪商業操作的觀光地吧。記憶和感受正在被大時代竄改,可是所謂真正的台灣印象到底又是什麼呢?
在我記憶中的小時候,大台北地區一直都是片巨大的藍色蜘蛛網。而我家庭背景之於環境的格格不入,也讓我常態性的自我貶低和怨懟。約莫國小五年級的時候,課綱中加進了一堂名叫「鄉土教育」的課程。家長們嚷嚷著,與其讓我們的孩子學習土裡土氣的鄉土話,不如把時間拿來讓他們多練一點琴,培養能放眼全球的國際人才。台語,就在多種無可奈何的條件下,一次又一次的被台北人給放棄了。直到現在,上過鄉土課的記憶也就這麼一次,發課本的那一天。
打從我有思考能力以來就自發性的認為,台北有分好多種人,但大範圍可以歸納的就是兩大類:一種是自詡為在地台灣人的台北人,另一種則是時時刻刻都想反攻大陸的台灣人。而我的家庭,恰恰好是第一種的激進派,即使後者在台北立足了大部分的名額。我的爸爸雖然平日是個不苟言笑的生意人,但他熱愛看書的程度絲毫不輸給專業書生,也因此在我的眼裡他總被定義為文人。可是溫文儒雅如他卻也有個大罩門能立馬使他暴跳如雷,那就是永遠別踩在他視為一切的自由民主上看世界。
還記得高中有一次為了開朋友玩笑,我和其他幾位好友跑了多家書局才終於買到了一本毛澤東語錄,準備作為生日禮物送給她(我還記得那是精裝版所以異常的昂貴),回到家後,我興奮的拿著那本鮮紅色毛語錄揮舞,將它抱在胸前,視如珍寶。此舉被爸爸看到了以後他異常的震怒,先是罵了我一頓神經病以後,再叫我拿去燒掉,那樣精神緊繃的神情,彷如我在路上撿了什麼被下過咒語的鈔票。更早一次,記得那天我在學校剛學會了寫地址的格式,我得意的把寫完的作業遞到他面前,卻沒想到看過了以後他忽然氣呼呼的把聯絡簿摔到了桌上,丟了一句:「台灣不是省!」,隨後揚長而去。
家裡還有一些不成文的規定,像是報紙只閱某家自由意識高漲的時報,或是新聞只能看某幾台,偶爾被發現正在看某台的康熙來了哈哈大笑時,都會被他冷漠的掉頭走人,就是這樣不強迫卻冰冷的態度,無形的教育了我們知己知彼的相處模式。他不會因為孩子們成績考差,或是做了什麼愚蠢之事而動怒,唯一能惹怒他的,便是如果我們做出了任何不尊重台灣的舉動或言論。這些在現在的時代看似熱血的行為,被放在十幾二十年前的生活裡,其實一點也不浪漫,反而還令人喘不過氣。一邊是必須面對在大台北地區生存求社會化的自己,一邊則是試著將原生家庭的思想融進獨立思考的自己。
我的家庭就是由這些有點又有點可愛的成員們所組成的:他們的共通語言是比中文更流利的台灣話,十幾年前就帶著什麼都不懂的我們參加一場場的造勢、社會活動。曾經他們也都在獨裁的社會氛圍下,用非主流的思維微弱的發聲,努力的生存。問我台灣的印象是什麼?擁有獨立的思考能力,以及認同民主價值是絕對不可或缺的要素。
來自台北以外城市的人們都說,台北是個既沒有溫度,又消磨意志的鬼魅城市,我一直都不太能明白,因為對我來說所有的故鄉印象,就是台北,也只有台北。直到來到東京以後,我才終於能夠理解到,他們所說的那種,在大都市裡失溫的難受。
雖然從小到大的求學過程都是在台北度過的,但自大學開始,不是住在學校宿舍,就是在外地留學,因此離開家的時間點和所有在外求學的年輕人基本上是大同小異,也因此孕育了我懂得懷念家鄉的本能。
對於每個時期的環境,我都有自己的故事在腦內網路串流著:國小的記憶是,每週三下午搭配著溜出琴房的刺激快感,在師大夜市裡亂竄亂買的過程 ; 初中的印象是,學校旁的傻瓜乾麵、鍋貼,以及幾乎都在憋笑的晚間自習時間 ; 高中的回憶是,為了趕上沒快幾分鐘的捷運,隨意塞了幾顆燙舌的劍潭栗米燒進嘴裡,還沒吞進肚裡就被捷運站警衛伯伯大聲警告,隨後一群人背著巨大樂器在月台狂奔的每日重複 ; 而大學的景象則是,士林站旁的二手書店及蔥抓餅店,還有每週徒步到故宮吹涼的各種恣意。我好熱愛這些畫面,一點一滴謹記心中,都成了跨時珍寶。
我不太喜歡聽到大聲喊出自己愛台灣的那些口號。不夠愛的能說愛,真愛的也只能用愛來表達。即便兩種愛的含義之間差了十萬八千里,但聽進耳裡全都是一樣的。為什麼駐海外的台灣人都特別喜歡挑起台灣議題,不是因為我們自認知識宏闊,而是因為在異地生存的每一刻,都會有各種人、各種事件、用各種方法在提醒你,應該要認得自己到底是誰。
在寫這篇文章的過程,我也總算是釐清了那條鴻溝的意義。真正的台灣印象,不單單只是具體的物象或地方、或口號 ; 而是隱身在意象、理念中的思想、行為和體會。要整座島民普及一種中心思想有多難,但這才是自由世界的真實樣貌。雖然可能還要繼續忍受各種千奇百怪的台灣印象,但想必在日本生活的台灣人們,是越來越能抬頭挺胸的立足在這個異文化裡了。
(此篇靈感來自許菁芳的《臺北女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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