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垃圾筒與垃圾製造廠

我說：「我喜歡會自動倒垃圾的男人。」 剛聽見這句話的時候，他笑出來，然後好奇地問我：「那，妳有把這句話跟那個會自動倒垃圾的以前男友說嗎？」 「有啊。」 「那，他覺得呢？」 「他覺得……這根本不是優點，不是讚美的話。」 「會倒垃圾？！誰聽了，很少會覺得是讚美吧。」 「哈哈，可能吧。」 「那，妳還有讚美他別的事嗎？」 「當然有啊！他很聰明、很有才華、很善良……只是，跟那些優點比起來，我還是覺得會自動發現垃圾需要傾倒、把垃圾作分類，這個優點對我來講，實在太美好了。」 「嗯。」他看了看我點頭不語，眼裡充滿笑意，還是覺得奇怪吧。 上一週，我抽著煙、喝酒、發呆。 因為遇上這一生最劇烈的低潮，淌著血艱難地攀著沼澤中銳利尖石，腫瘤般的沮喪遏阻所有思考本能。 他忽然說：「對不起，我不是一個會倒垃圾的男人。」 我沒有細想他話裡的任何含意，只是直率地回答說： 「能把垃圾都清理乾淨，你不覺得是一件很棒的事嗎？！」 昨天，他沒有把空牛奶罐放入回收筒，忘了把洗臉盆掉落的牙膏漬清乾淨……我稍微嘀估了一下，他的表情立刻很不好意思。 他又說：「對不起，我不是一個會倒垃圾的男人。」 我一笑：「你也有一個優點啊，你會倒煙灰缸。」 「我只有這個優點嗎？」 「當然不是，可是倒煙灰缸也很重要啊！如果跟別人比較，一定是優點。並不是很多人看到煙灰缸有一些煙蒂就會主動動手去倒，大部分抽煙的人都會等到煙灰缸快滿了，才會忍不住去倒，甚至有一些人根本不管煙灰缸的煙蒂是不是滿出來了呢。」 他聽了也笑：「對啊，我不喜歡看到煙灰缸都是香煙，就會習慣動手去倒。」 早上十點多工作結束，我黑著眼圈、頂著白晃晃刺眼的陽光回家準備睡覺，很累，睡不著，因為心情仍然陷溺在那個低潮的事件中，直入沼澤深處，拔不出來。 然後，我吞了一顆維他命C，又開了一瓶紅酒，這是今天午夜之後的第二瓶，接著我把所有房間的垃圾都打包好放在廚房角落，把浴室洗刷一遍，換了插電香的香片，叫了新的瓦斯筒，對了，可以不用洗冷水澡了，前幾天沒去叫瓦斯，說不定我心底有點希望冷水澡的冰冷刺痛會讓我清醒一點。 其實，他很瞭解的，那件事我一點也沒忘記，只是我不願意去想，一想就是電擊般的難受，我不想再哭了，也不願鑽進那個洞裡，我只是暫時想不出一個新的價值觀來說服我自己，所以就這樣忙碌的執行工作，去做許多事，繼續吃飯、喝酒、抽煙，同時看了一部喜劇片，我笑得不痛不癢。 這段時間，每一天夜裡，我都做了無數決定，新的選擇、舊的考慮；每一天醒來，也一再推翻自己的想法，一事無成。 我深深感覺到那些「思考過程」是巨大的垃圾，在我心底發酸、發臭、腐敗、生殖，我非常沒用，彷彿被鐵手銬縛著逃不走，唯一只能很殘忍的把我自己的脖子扭過來看清楚這些事。是的，什麼都可以放棄，我也不在乎，垃圾卻清除不去，像我的頸痛，連口頭上跟朋友訴苦一下都懶。 他說他願意當我的垃圾筒，我非常感動。 只不過，我忽然發現心情盪到谷底的這段日子，那些青紫色的情緒怪獸漲大一倍，變成一具性能超強的垃圾製造廠，心底的垃圾源源不絕漏出，大量漏出，快速超過我所能控制範圍，也溢出他的垃圾筒，早不是他應該負荷的程度。 他也有自己的垃圾，怎能為了接收我大量的廢物餿水不去管它？太委屈了他，我的愧疚也致使氣氛蚊蟲齧生，對他對我的狀態都不好。 他曾說：「大部分的人，都比較喜歡當製造垃圾的人，卻討厭去當丟垃圾的人。」 那時候，他是笑我稱讚前男友的形容詞不好，比喻不夠美，雖然丟垃圾很重要，可是清潔夫的工作跟其他行業相比，總是抬不上檯面。 我想了很久，終於，第一次深刻瞭解我為什麼會喜歡自動倒垃圾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