釀選書｜《我願意為妳朗讀》

在往後的歲月裡，米夏總是不斷夢見那幢房子。 那裡混合著清潔劑的氣味、煎炸食物的氣味，還有，「她」的氣味。

米夏永遠記得，漢娜熨燙衣物的專注神情，年少的他無法把視線移開。「先唸書給我聽。」漢娜總是這麼說，於是米夏便打開書本，領著她進入荷馬、西塞羅和海明威的世界，然後與她同床共枕。

但一個尋常的溽夏午後，漢娜卻突然消失無蹤。面對人去樓空的房間，米夏一直無法直視自己的罪惡感。或許，他不該迴避承認兩人的關係，不該為了學校裡新認識的女孩而冷落她。或許，逼走她的，正是他⋯⋯

多年過去，米夏終於再次見到漢娜，卻不是在那個熟悉的房間裡，而是在法庭的被告席上。她清麗的容顏並未因落魄而減損，不若其他被告的避重就輕，她始終選擇堅定地辯解，即使觸怒法官也不退讓。米夏無法理解漢娜徒勞的堅持，直到最後，當漢娜緘默的眼神望向米夏時，他才終於明白，那隱藏在她內心深處多年的秘密⋯⋯

回憶照亮了我和漢娜的最初幾次邂逅，使那些情景歷歷在目，可是從我們那番談話到學年結束之間的那幾個星期在記憶中卻一片模糊。一個原因在於我們碰面和幽會的過程都很規律。另一個原因則在於我的日子從不曾如此充實，我的生活從不曾如此緊湊。當我回想起那幾個星期裡做功課的情形，我會覺得自己彷彿在書桌前坐下之後就一直坐在那裡，直到我補上了我在生病期間耽誤的所有功課，學會了所有的字彙，讀完了所有的課文，做了所有的數學證明，連結了所有的化學鍵。至於威瑪共和與第三帝國的歷史，我在病床上就已經讀過了。我們的多次幽會在我記憶中也只是一次長長的幽會。在我們那番談話之後，我們總是在下午碰面：如果她值晚班，就是從三點到四點半，否則就是在五點半。我們家是七點吃晚餐，起初漢娜總是催我準時回家。可是過了一陣子，我待的時間就不只一個半小時，於是我開始編造不回家吃晚餐的藉口。

原因在於朗讀。在我們那番交談過後隔天，漢娜想知道我在學校裡學些什麼。我說起荷馬的史詩、西塞羅的演講，還有海明威那篇講老人與大魚和大海搏鬥的故事，她想聽聽希臘文和拉丁文是什麼腔調，於是我從《奧德賽》和《反對喀提林的演講》中朗誦了幾段。

「你也學德文嗎？」 「妳的意思是？」 「你只學習外文嗎？還是說自己的母語也還需要學習？」 「我們會讀一些文章。」在我生病期間，班上讀了《愛米麗雅．迦洛蒂》和《陰謀與愛情》，不久之後就要針對這兩部作品寫一份報告。所以這兩部劇作我都得讀，而我在把其他功課都做完之後才去讀。那時已經很晚了，我也累了，隔天就不再記得自己讀了些什麼，只好再讀一遍。

「讀給我聽！」 「妳自己讀，我把書帶來給妳。」 「你的聲音這麼好聽，孩子，比起自己讀，我更想聽你唸。」 「唉，我不知道。」

可是隔天，我來了想吻她的時候，她躲開了。「你得先讀給我聽。」

她是認真的。我得先朗讀半小時《愛米麗雅．迦洛蒂》給她聽，她才讓我和她一起淋浴，再帶我上床。如今我也喜歡上淋浴。我帶著慾望而來，但是這份慾望隨著朗讀而漸漸平息。要朗讀一部劇作，讓人能大致分辨各個不同的角色，讓各個角色栩栩如生，這需要一點專注，而在淋浴時慾望才會再度滋長。於是朗讀、淋浴、做愛，再依偎著躺一會兒，就成了我們幽會的儀式。

她聆聽時全神貫注。她有時發笑，有時嗤之以鼻，有時氣憤地驚呼，有時大聲叫好，讓人毫不懷疑她正緊張地關注著情節的發展，而她顯然認為愛米麗雅和路薏絲都是傻丫頭。有時她迫不及待地要求我往下唸，因為她懷著希望，認為這些愚蠢的行為總該收場了。「怎麼會有這種事！」有時我自己也想繼續往下唸。當白晝漸漸變長，為了在黃昏暮色中與她同床共枕，我朗讀的時間也就愈長，當她在我身上睡著了，院子裡的鋸子不再作聲，烏鶇鳴唱，廚房裡物品的顏色漸漸褪去，只剩下深淺不一的灰色，我感到全然的幸福。

1944 年生於德國北萊茵－威斯伐倫州，在海德堡長大。出身法律世家的他從小就喜愛文學，卻遵循家人的期望而學習法律，後成為柏林大學法律教授，並擔任北萊茵-威斯伐倫州憲法法官。而在法學界的豐富經歷，也讓徐林克對於犯罪和人性有著比一般人更深刻的洞察。

1987 年他與瓦特．波普合著犯罪小說處女作《我遺落的那一半》，即榮獲德國「偵探檔案文學獎」、《世界報》文學獎，並被改編拍成電影。

1995 年徐林克將自己的親身經歷寫成《我願意為妳朗讀》，一出版即轟動全歐洲，進軍美國則不但成為有史以來第一本榮獲紐約時報暢銷排行榜冠軍的德國小說，也是第一本入選全美最具影響力的「歐普拉選書」的外國小說，將他的寫作生涯推上了最高峰！該書目前已被翻譯成37種語言版本，並被改編拍成電影《為愛朗讀》，由凱特．溫斯蕾飾演女主角漢娜，一舉囊括奧斯卡金像獎、英國電影學院獎雙料影后殊榮。

另著有《愛之逃》、《歸鄉》、《週末》、《夏日謊言》、《奧爾嘉》、《關於寫作的思考》等書，作品量少質精，本本均獲得崇高評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