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十一年來的塔羅人生裡,每日每月遇到形形色色的人物,聽著各式各樣的故事,常覺得自己像以前為了論文研究沈浸於田野中,戴上社會學的眼鏡抽絲剝繭,著迷於詮釋脈絡中的意義或辨認細節裡的權力壓迫。但比做研究更棒的是我有工具能夠陪伴當事人找到可能的行動方向。身為一個女性主義社會學家,這正是我真心信仰而想要在日常生活裡實踐的賦能(empower)於人。
看多了聽久了,對人生最深刻的領悟是:命已定,運可改。諸惡莫作,眾善奉行。
這是指:不要為了利益自身而做有損道德的事;行有餘力便不求回報,真誠幫助他人。
積善之家必有餘慶。我在塔羅牌裡印證,也在我的家族故事裡印證。
我爸爸的家鄉在南京,是有錢有地的大戶人家。我未曾謀面的爺爺奶當時的富有程度,相當於在台北信義區和大安區坐擁三棟豪宅金雞母收租,還在仁愛路圓環開了間鼎泰豐。
做麵粉生意白手起家的爺爺樂善好施,在地方上造橋鋪路、救災濟貧。既然是做吃的當然不缺食物,奶奶凡遇乞丐上門,從未讓人餓著肚子離開。
爺爺海派熱心喜歡交朋友。他有棟房子在南京的空軍機場附近,本來租給一些單身的年輕空軍弟兄們,日子久了便把他們當成自己的孩子真誠照顧不收他們房租,逢年過節找來家裡一起吃飯,開席總是兩大桌熱熱鬧鬧。
民國 37 年,爸爸剛從安徽大學經濟系畢業,高富帥大少爺是個心高氣傲的人生勝利組,「我才不要工作,上班多辛苦!在家待著日子過得多好啊!」
這年時局已經開始亂了,有些人開始往台灣跑。大少爺呢,想的完全不是什麼逃不逃,開開心心的一路從南京玩到上海,再搭太平輪到台灣找在台南工作的大哥繼續玩。卻在這裡迎來命運之輪的最大轉捩點:民國 38 年,大陸淪陷。
亂世裡,奶奶與爸爸的其他兄弟姐妹們在爺爺的空軍孩子們接應下,陸陸續續都來了台灣。但爺爺怎麼捨得放下他辛苦建立起的一片江山?他守著家產不肯離開。直到最後,一個空軍孩子告訴他:
「老爹,你今晚一定要跟我走,算在我眷屬的名額,這已經是最後一班飛機了啊,你再不走就走不了了。」
就這樣爺爺勉強搭上了離開南京的最後一班飛機。那個時代裡造成的許多悲劇與眼淚裡,能一大家子都在台灣平安團圓,是多麼難得的事情。富可敵國的大地主一家遇上文革時會被如何折磨更叫人完全不敢想。若不是積善在先,在天崩地裂的風雲變色裡,哪能遇上貴人相助。
爺爺到了台灣,生活條件固然不如以往,但還能有點老本度日。他到晚年都過得還算悠閒自在,很長壽也沒有什麼病痛的離世。奶奶也是這樣。
而無憂無慮的大少爺一夜之間長大了,是幾個孩子裡最孝順的一個,他全心奉養父母直到奶奶過世才成家,生下我時年屆五十。
民國107 年,我去了南京。儘管在台灣長大的我認同的土地不是這兒,來到已經變成四線道大馬路的祖家舊址,仍不禁心情激動泫然欲泣。當年兩岸三通後爸爸回到這裡,發現已然不見老家痕跡的感覺又是如何?
爸爸高壽九十五歲,寫這篇文章的此刻我知道,他老人家駕鶴西歸之日已不遠。今日聽他病床叨念,想念兩年前與我同遊沖繩時自由自在四處閒逛的快樂。我清楚看見他為了養家責任而割捨壓抑的那顆富家少爺之心,一直都在。
每每回顧家族故事,想到爺爺奶奶行善積德,爸爸侍奉父母至孝,都是真誠去做不求回報,而他們一生都是好人平安。
儘管塔羅占卜對我的學術專業或職業講師的形象都稱不上加分的事;明明該把時間拿去寫學術論文或做自我行銷,卻忙著記錄這些雜感冗談。但既然這明顯是我能夠帶給別人力量的事,自在去做又何妨呢。
我想要大筆佈施我擁有的知識與溫暖。祈願先人佑我在接下來的生涯上發光燦爛,衣食豐盈,讓我有能力付出給予,如同當年先祖家還在南京的時候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