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01-04|閱讀時間 ‧ 約 11 分鐘

大衛鮑伊逝世五周年|戰爭的《俘虜》更是愛的俘虜 見證北野武、坂本龍一兩位大師的傳奇誕生

日本名導的大島渚,1983年推出第一部非日語電影《俘虜》,與英國搖滾音樂創作人David Bowie合作。在那個年代,他們兩人,分別在亞洲與歐洲各自的文化圈都被視為是「離經叛道」、「開創前衛」的藝術創作者,東西方的價值觀碰撞出這部被視為禁忌的傳奇,將於1月8日重登大銀幕。
將近40年後再看《俘虜》,這部經典電影或許沒能幫兩位已經是大師級人物大島渚與David Bowie再創新的事業高峰,卻把北野武與坂本龍一兩人帶入電影圈,而他們倆如今更青出於藍,成為享譽國際的日本重要導演與配樂大師。

David Bowie與大島渚創造《俘虜》手無寸鐵挑戰世界的界線
要看《俘虜》之前,先幫大家複習一下歷史。16世紀,麥哲倫艦隊完成人類史上首次的繞行地球的航程,奠定了歐洲列強的大航海時代,各國紛紛在世界各地建立殖民地,當時台灣被荷蘭佔領,同時荷蘭也佔領了爪哇島、蘇門答臘島、婆羅洲、新幾內亞島及蘇拉威西島,史稱荷屬東印度,也就是後來的印度尼西亞。
荷蘭在1619年占領爪哇島上的巴達維亞(現稱:雅加達),是荷蘭東印度公司的亞洲總部,一直到二次世界大戰爆發後,荷蘭本土被納粹德軍占領。日本帝國則在亞洲展開東亞戰線,以台灣為主要據點,推動南進政策,試圖建立「大東亞共榮圈」,以空軍優勢火速攻下香港、馬來半島、菲律賓等列強的殖民地,僅用兩個月就拿下了荷屬東印度,1942年3月9日展開東印度的日本殖民時期。
電影《俘虜》故事所發生的背景,就在日本佔領爪哇島後,在島上建立了一個戰俘營,營內除了有原先當地的荷蘭士兵,也有鄰近佔領殖民地上英國、法國、西班牙等歐洲列強當時來不及撤退的士兵們。由於日軍兵力有限,日軍希望能利用戰俘們的軍火專長,作為日軍的戰力,因此與戰俘維持著緊繃的關係。
英國陸軍中尉Lawrence(Tom Conti飾演)曾到過日本受訓,因此懂得日文,總是跟在日軍管理者原中士(北野武飾演)身邊,成為日軍跟俘虜之間的通譯與溝通橋梁,雖然獲得一些好處,也被其他戰俘們視為是日軍的走狗。
原中士個性豪爽、喜愛飲酒,經常羞辱、虐打戰俘,帶兵方式相當殘酷,電影一開始就是原中士抓到一名日軍與荷蘭戰俘發生性行為,而要求日軍切腹謝罪,在戰俘營裡只有Lawrence能跟原中士溝通,但原中士並不會真的理會他,他唯一服從的人,只有上級世野上尉(坂本龍一飾演)。
某天日軍又抓到了一個英國的空軍飛官Celliers(David Bowie飾演),法庭上,雖然將他判死刑,世野上尉卻私自將他帶回戰俘營軟禁。世野對於眼前這個視死如歸的男子有著說不清的奇妙感受,他的出現讓嚴謹的世野心神不寧、總是心軟,更搞砸了整個戰俘營的軍紀。
Celliers成為了世野心中揮之不去的心魔,世野總是擔心他身體是否健康、衣食是否充裕,Celliers明明就是世野戰場上的俘虜,但他們兩個人的互動,卻讓世野成為Celliers愛的俘虜,在成千上萬的戰俘中,他只在乎這個眼前這個神秘的男子。
世野愈是想要展現自己的威嚴,在Celliers面前卻顯得更加脆弱難堪,Celliers的眼神彷彿看穿了他虛張聲勢的靈魂,而他突如其來的一吻,更以愛擊垮了兩人之間,因為國籍、性別、戰爭、政治、語言而形塑出來那堵劍拔弩張的高牆,那個吻也成為這部電影,流傳後世的經典一幕,成為後人討論反戰電影時,必然想起的一幕。

《俘虜》的轉折 喜劇演員成為威尼斯名導的北野武
1983年的《俘虜》(Merry Christmas, Mr. Lawrence),故事改編自南非作家Laurens van der Post出版的小說《種子與播種者》(The Seed and the Sower)與《新月之夜》(The Night of the New Moon),透過戰俘營中的俘虜、通譯、長官、日軍四個角色,在光譜中不同位置的對話,展現出戰爭時代下人類的矛盾與衝突,挖掘人性的「To be or not to be」。
故事中的Mr.Laurens,就是作家Laurens van der Post本人的投射,他曾在英國陸軍服役,並於日本統治印尼時被關在印尼萬隆(Bandung)的戰俘營中,在那裏他學習日文,必積極保護其他戰俘。不過,關於這項說法,也有人認為並不真實。
大島渚在拍攝《俘虜》已經成為了第一位拿下坎城影展最佳導演獎的日本導演,他的影像色彩前衛而開創,同事又兼具了濃烈的日式美學,有人批評他在性與暴力上過於變態,也有人推崇他使用的攝影極度大膽地捕捉了人性魔幻的奇觀,在《俘虜》這部電影中他大量使用非常逼迫的特寫,讓角色與觀眾互相凝視。
整部電影中幾乎沒有女性出現,而是透過男性氣質的差異來調和戰場上的陽剛暴力。關於《俘虜》,過去多是著重在討論坂本龍一與大衛.鮑伊兩個1撞號的曖昧情愫,但我自己卻深深被Tom Conti與北野武之間微妙的平衡給震撼,在大時代下他們各自選擇了不同的方式來忘記自我的樣貌,同時卻也是最保持清醒的兩個人。
特別是北野武,在泯滅人性殺戮戰場與俘虜統治的權力關係之間,一句「Merry Christmas」所帶來的威力與衝擊,有種「別人笑我太瘋癲,我笑他人看不穿」的不羈,電影最後更安排他剃度出家,彷彿他早已看破世間混雜的一切。
相信許多21世紀的觀眾,對於北野武相當熟知,但多是知道他的日本黑幫電影,我後來才知道,北野武原本是一名日本搞笑藝人,他在《俘虜》前根本沒有接觸過電影,是因為這部片被廣為人知,才在1983年踏入電影圈成為導演。
北野武在1997年以《花火》獲得獲威尼斯影展最高榮譽金獅獎,成為黑澤明、稻垣浩之後第三位拿下該獎項的日本導演,2003年他再以《盲劍俠》榮獲威尼斯影展最佳導演銀獅獎,成為第一位獲得該獎項的日本導演,成為我們現在所知道的北野武,《俘虜》這部電影,見證了這位大師的誕生。

配樂比電影紅 坂本龍一《Merry Christmas, Mr. Lawrence》
除了北野武之外,《俘虜》還帶給世界另一位大師:坂本龍一。《Merry Christmas, Mr. Lawrence》是他第一部電影配樂作品,無疑奠定了他在電影圈的位置。講白一點,《俘虜》這部電影或許隨著時代變遷,已經被四十年後的觀眾給遺忘了,但《Merry Christmas, Mr. Lawrence》這首歌曲,卻歷久彌新,成為真正的經典,坂本龍一也成為了21世紀,最具代表性的配樂大師之一。
坂本龍一從東京藝術大學畢業後,曾參與過多個成功的樂隊,尤以前衛的電子樂創作聞名,是一位新銳音樂藝術家。1982年,30歲的他決定跨足電影配樂,同時也爭取演出《俘虜》的男主角世野,完成了傳世的經典曲目《Merry Christmas, Mr. Lawrence》,歌曲融合了電子音樂的元素與古典鋼琴完美結合,創造出強而有力的震撼詩意,讓人在戲院全身灌注的神往電影的世界裡面。
當年坂本龍一就以這首歌曲獲得英國電影學院獎(BAFTA)的最佳電影原創音樂獎,成為第一位獲得該獎項的日本配樂家,也是亞洲第一人。
坂本龍一以此片奠定國際地位之後,陸續完成了《末代皇帝》、《神鬼獵人》、《以你的名字呼喚我》等電影配樂,獲得了奧斯卡及金球獎最佳配樂的殊榮,已是亞洲當代最重要的電影配樂家之一,其音樂韻味東西合璧,正如同《俘虜》這部電影。
當年《Merry Christmas, Mr. Lawrence》這首樂曲,也同時交給David Sylvian填詞配上人聲,名為《Forbidden Colours》,禁忌的色彩,取自日本文學家三島由紀夫1951年完成的同志文學名作《禁色》(きんじき),歌詞唱到:
My love wears forbidden colours  My life believes in you once again
而這首經典歌曲到了2009年又再次被日本歌手宇多田光改編為流行歌曲《Merry Christmas Mr. Lawrence - FYI》收錄於《就是唯一》專輯裡面,而且大為流行,讓這首歌的旋律跨越世紀,再次回想在新一代年輕聽眾的腦海裡。當年我只有14歲,那年我根本還沒開始看電影,也還從沒聽過什麼坂本龍一,但卻因為宇多田光,而讓這首這個旋律烙印在我腦海中,多年後與《俘虜》重逢,再度驚奇於經典的流變。
其實坂本龍一也經常在各大場合演奏這首經典歌曲,或是鋼琴獨奏、或是跟著交響樂團一起磅礡演奏,從他30歲一直到現在68歲了,如果仔細去聆聽他每一場演奏,雖然都是鋼琴彈奏同樣的旋律,卻有截然不同的情緒,也一次又一次的賦予《Merry Christmas Mr. Lawrence》這首曲子,更多層次的意義。

經典之後還有經典 大師之後還有大師
38年後重看《俘虜》,當年曖昧不明的禁忌之吻早已不再驚奇,若隱若現的同志情愫,如今看來已不再大膽,然而經典之所以為經典,不只是因為突破與前衛,更在於他從故事裡面淬鍊出跨越世代的藝術美學。特別是這部電影,匯聚了當年走在最前面、最勇敢也最有資源跟能力去挑戰世界的創作者,激盪出了驚奇的火花,至今仍深深影響後世深遠。
大島渚是第一位獲得坎城最佳導演的日本導演,他當年用赤裸的性愛挑戰觀眾的界線,走出了極具個人特色的影像美學,開創了日本電影的新方向。英國搖滾音樂家David Bowie,是當代流行音樂的開創者,更在造型上突破了傳統的想像,至今都還經常被許多年輕的音樂人模仿,對藝術、音樂、政治與人權都有深遠影響。
坂本龍一,擁有古典音樂的訓練,卻熱愛創作實驗性電子音樂,勇於跨域的挑戰與創新讓他成就了《俘虜》的經典,專注於電影配樂的後半人生,寫下了無數膾炙人口的歌曲,晚年他更用他的旋律試圖推動更多事情;北野武,《俘虜》讓他從喜劇演員走向國際名導之路,其後來的藝術成就絲毫不遜於大島渚。
如果再把時間軸拉長來看,Laurens van der Post在戰爭時的親身經驗與勇敢,或許已經是對於這個世界最早的反動和挑戰。David Bowie跟大島渚當年的作品爭議不小,被衛道人士批評是邪靈、惡魔的化身,挑戰道德規範、無視限制,卻也被更多人推崇為神,因為他們的離經叛道,正是帶領世界繼續往前的力量。
大島渚與David Bowie已相繼於2013年與2016年過世,大師走遠,但他們的作品會繼續挑戰這個世界,也會繼續帶著永恆的創新,衝撞傳統、衝撞體制,帶領世界繼續往前。正如同《俘虜》把坂本龍一與北野武兩位大師帶給世界,經典作品的偉大之處,在於他可能在未來會帶出更多大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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