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於 2024/01/12閱讀時間約 11 分鐘

電影《靈魂的路徑》│愿大力量大,高齡七十、懷孕八個月都照走照跪的朝聖之路

《靈魂的路徑》不是一部有著高潮迭起的劇情片,也不是一部紀錄奇人異事的紀實片,就只是一群樸素的普通人,虔敬素樸朝聖的半紀錄片;不論發生任何險難阻礙,朝聖者們如如不動,不斷重複著五體投地最崇敬的跪拜,一步步朝向聖地邁進;剛開始看的時候,甚至覺得無聊,但看著看著,就被他們的安靜、虔誠與一心一意的臣服感動。
劇照來源:IMDB
劇照來源:IMDB
中國大陸導演張揚所執導拍攝的電影《靈魂的路徑》,主要在講西藏東部一個小村莊裡一群村民,一同以五體投地跪拜的方式,跋涉一千多公里,相當於三個以上台灣縱向距離的長遠路途,去拉薩朝聖的故事,本片的英文片名是Paths of the Soul,台灣的片名《靈魂的路徑》是從英文再譯回中文,其實他在中國大陸的片名叫《岡仁波齊》;岡仁波齊指的岡仁波齊峰,根據維基百科上的資料,祂是岡底斯山的第二高峰,除了是藏傳佛教的聖山以外,同時也是印度教、耆那教以及西藏本土其中一個宗教「苯教」的聖山,藏傳佛教認為這座山峰是勝樂金剛的住所,代表無量幸福,若轉山10圈可以在500世輪迴中免下地獄之苦,轉山100圈,可在今生升天成佛;而如果在藏曆馬年時轉山一周等於平常年份轉山13周,《靈魂的路徑》裡的主要角色們,就是在2014年馬年去轉山。
「紀錄式劇情片」 是紀錄片還是劇情片?
Netflix將《靈魂的路徑》歸類為「紀錄式劇情片」,這部片是紀錄片,還是劇情片?要解答這個問題,就得回溯到這部電影的發想過程;張揚導演畢業於中國大陸的中央戲劇學院,他在《一席》裡的演講裡提到,中央戲劇學院的導演系要念五年,他在1991年念大四時,決定一個人去旅行,在家人小額資金的贊助下,他以非常節省的方式,搭便車、住最便宜的旅館......在藏區遊歷了三個月,對從小在城市裡長大的他來說,這場旅行改變了他的視野,他當時就知道,以後他會拍跟藏區有關的電影,《岡仁波齊》與《皮繩上的魂》這兩部跟藏區有關的電影構想,慢慢在他心裡逐漸成形。2014年正好是馬年,藏傳佛教傳說,這是岡仁波齊峰的本命年,他覺得是時候了,便著手拍攝這兩部電影。
《靈魂的路徑》沒有劇本,張揚導演只設定好故事大概的方向跟角色,他在西藏普拉村找到了預想的幾位主要角色後,劇組先在村裡住了幾個月,跟演員們互相了解,拍攝他們的日常生活,也讓演員理解電影的製作過程與演員們的工作內容;雙方取得互信之後,便正式開始了電影裡的朝聖之路;然而,整部電影裡,除了少數的幾句台詞與橋段是導演設定演員要講要演的以外,絕大部分的內容,包括劇中不時穿插的其它朝聖隊伍、沿路村民與劇中主要角色們的互動,都是真實的紀錄。
如果不是看完電影之後查了相關資料,我從頭到尾都以為看的是一部紀錄片,實際上,這部電影的戲劇成分也的確不多,電影的開場就是藏人們的日常生活,接著因為村裡一位長者楊培想去朝聖的願望,他的姪子尼瑪扎堆開始揪團,有了一個十一人的朝聖團,這十一個人,帶著他們一共四個家庭的祝福,開著一台拖拉機,開始了從普拉村到拉薩與岡仁波齊,這段超過一千兩百公里的五體投地朝聖之旅。
超強孕婦 八個月身孕也五體投地徒步朝聖
這十一個人有老有小,甚至還有孕婦,有的人參與,只是因為有人揪,就好啊一起去,尤其對藏人來說,去拉薩的布達拉宮朝拜、去岡仁波齊轉山,幾乎就是根植在他們基因裡的天命,像鮭魚返鄉一般;有的人,除了因為天命的呼喚以外,還有一些自己的盼望,像年逾七旬的楊培,是有感於他哥哥生前天天想去朝聖,卻一直到發生意外過世,都沒有完成這個願望,他不想步哥哥的後塵,希望能在死前完成朝聖的心願;而揪團的尼瑪扎堆是楊培哥哥的兒子,尼馬札堆的媽媽很早就過世,楊培為了照顧尼馬札堆與他的手足,終身沒有結婚,他想報答楊培叔叔從小到大的照顧之恩,也完成他爸爸的遺願,因此主動揪了這個朝聖團;屠夫江措旺堆,則是因為他殺了很多牛,心裡害怕,希望能藉由朝聖,減輕殺生的罪業;至於年紀還不到十歲的小女孩扎扎跟了這個團,就只是因為她爸爸媽媽跟團,她阿公阿嬤要扎扎一起去,要不然年紀一大把還要照顧她,實在太辛苦。
看這部影片,需要拋開我們的既有思維,像團中的次仁曲珍,懷著八個月的身孕還跟著去朝聖,家人不僅完全沒有意見,還說,她肚子裡的孩子跟岡仁波齊一樣也屬馬,那就一起去吧,彷彿她要參加的是某個觀光勝地的一日遊一樣;朝聖團啟程之後,她也跟大家一模一樣,按照規矩,每走三步就一個五體投地的長磕頭,我看了實在替她擔心,但一邊擔心,一邊我也提醒自己,我們與藏人,從生活環境到文化習俗都截然不同,不能用我自己侷限的思維去看他們的想法與作為。
啟程一陣子之後,次仁曲珍就臨盆生產,劇組拍下從陣痛到孩子生產的真實過程,沒有一般戲劇裡演的呼天嗆地哭叫,只有不時痛苦的低聲痛苦呻吟,孩子出生那刻,從血淋淋被拉出來,到剪臍帶完全脫離母體,也都完整呈現;次仁曲珍生產後,只休息了幾天,便又帶著剛出生的嬰兒,跟著大家繼續朝聖之行;看著她毫無虛弱神色的嗑長頭,我心裡好生佩服,城市裡像這樣的媽媽,大多數都還關在房裡養身體坐月子呢,次仁曲珍身體也太強壯!這個在朝聖時出生的孩子叫丁孜登達,朝聖隊伍裡的每個人都覺得,他能在朝聖時出生,是個超有福氣的孩子。
無論年紀多大 一生一定要做的事情
這部影片,從薄薄積雪的初冬,經歷黃花遍地的春天、陽光普照的夏日,再到白雪皚皚的冬日,丁孜登達被放在拖拉機裡跟著朝聖,從剛出生時的小嬰兒,慢慢的長肉,到後來變成一個有著肥美嘴巴肉的娃娃;此行人白天嗑長頭,晚上扎營,十幾個人像一個大家庭一樣,互相照顧,旅程之中經歷了惡劣的天候,還遭遇車禍,拖拉機被撞壞,到拉薩時,盤纏用盡,就去打工賺錢,錢賺夠了,再繼續朝聖;路途中,沿路的村民會幫忙他們,看到人數單薄的朝聖團時,他們也會給予協助;在藏人的世界裡,朝聖,是一件既神聖又普通的事情,普通到像我們去廟裡拜拜或去教堂祈禱,卻又神聖到一生必得至少做一次,不做會遺憾終生。
劇中這十一個主要角色們,無論在劇中還是現實生活裡,都是非常平凡的鄉村村民,楊培是一個牧牛人,尼瑪扎堆是木匠,扎扎是小學生,次仁曲珍也只是一個普通主婦;但長長的旅途上,一路念著經咒,每三步就一個五體投地的磕頭,無論遇到什麼不好的突發狀況,不管天氣多惡劣,路況多差,即使是滿布石礫、積雪覆蓋,甚至是水坑,都面不改色,依照SOP全身跪倒,這需要多麼大的精神力量!他們也有著跟我們一樣的俗事煩惱,朝聖途中,大家晚上圍著火爐聊天時,也有人有「我的命為什麼這麼苦?」的哀怨,但透過眾人的傾聽與開導,這樣的抱怨,轉為對眾生的同體大悲,希冀藉由朝聖路上的誦經叩首,為眾生與自己祈福,希望眾生與自己都能離苦得樂。
《靈魂的路徑》並不是一部有著高潮迭起的劇情片,也不是一部紀錄奇人異事的紀實片,就只是一群很樸素的普通人,虔敬素樸朝聖的半紀錄片;不論發生任何險難阻礙,朝聖者們就是如如不動,不斷不斷重複著五體投地最崇敬的跪拜,一步一步朝向聖地邁進;剛開始看的時候,我甚至還感到有些無聊,但看著看著,就被他們的肅穆安靜,被他們不張揚的虔敬與一心一意的臣服感動。
2009年攝於尼泊爾加德滿都寶達佛塔
身心俱疲時 就去尼泊爾當志工吧!
這部影片,讓我深深的思念尼泊爾,甚至在看到某些村莊裡的畫面時,我會突然恍神,覺得自己好像就身在尼泊爾;我在尼泊爾擔任志工的多數時間,是住在藏民人數較多的寶塔區〈Boudhanath〉,在那裡居住的時候,每天早上我跟志工夥伴在完成晨間例行工作後,都會到寶達佛塔,跟著藏民以及觀光客一起繞行佛塔,接著跟藏民買藏餅當早餐,順道在附近的市場買豆腐、買菜,再回住處進行當天的行程;對我來說,寶塔、藏民、轉經輪與長磕頭繞行佛塔的藏民......是我再熟悉不過的日常風景,然而,這樣肅穆虔敬的畫面,每一日帶給我的感動,都好像我是第一天看到一樣,不曾減少過半分,即使是正在打字寫稿的現在,想起這樣的畫面,也依然如此。
我會跟尼泊爾結緣,是因為十幾年的某段時間,工作上感到身心俱疲,跟朋友抱怨著說想休息,沒想到朋友卻回答我:「想休息?那就去尼泊爾當志工吧!」當時我對他的回答感到非常詫異,去尼泊爾當志工,去一個比台灣落後很多的國家當志工,怎麼會是去休息?但我還是乖乖順著朋友的安排去了加德滿都兩周,這兩周的體驗,讓我理解了朋友的話,也讓我自此愛上了尼泊爾,因而有了後來幾次較長時間的尼泊爾志工旅行。
在十幾年前的當時,物質上,尼泊爾的確是比台灣落後許多的,光是我們住的地方,不要說五星級的住宿,連一星級都不用想,我們住在基金會租的房子裡,裡面只有基本的廚房、衛浴設備,臥室也是簡單的木板床跟普通棉被,沒有洗衣機,當然更沒有電視;衣服要自己手洗,洗澡如果要洗熱水,要先在廚房裡用鍋子把水燒熱,再把鍋子扛去浴室加冷水;地球暖化造成喜馬拉雅山雪水減少,停水是常態,平均三四天,才會來兩個小時的水,因此無論多忙,一定要密切注意來水通知,水來的那一段時間,排除所有行程,所有志工動員集水;由於水是珍稀資源,所以洗米的水要留下來洗菜,洗菜的水要留下來洗碗,洗碗的水要留下沖廁所,有志工夥伴第一次來尼泊爾,來的前三天剛好都停水,後來水來了,他才知道,原來廚廁裡的水龍頭不是裝飾品;而多數台灣的人以為的浪漫燭光晚餐,在尼泊爾期間,我幾乎天天吃,不僅吃燭光晚餐,連煮晚餐,都必須靠燭光,因為停電是日常;而即使我們居住的寶塔區是觀光區,路上也沒有黑亮的柏油路,而是塵土瀰漫的泥巴路,一下雨就滿地泥濘......
這樣的生活,像是進入穿越劇一般,回到幾十年前的物質環境,但在尼泊爾的那段時間,卻是我從來未曾有過的,身心獲得極大休息的時光;我住的房間兩面採光,每天早晨大約五點,人還沒醒,就會先聽到附近寺廟的鐘聲,接著,很多種不知名的鳥的叫聲、樓下的狗吠聲加入,陽光也漸漸漫進房內,不需要鬧鐘,我就知道該起床了;忙了一天之後,晚上沒有電,吃完燭光晚餐,和夥伴們閒聊之後,八點多理所當然就寢,完全沒有資訊焦慮;在尼泊爾的日子,很自然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我真正體驗到,跟著自然作息、放下追逐訊息的日子,有多麼的身心舒暢,也才理解,朋友要我來尼泊爾當志工好好休息的含意。
在最近天堂的地方 看見天使的眼睛
除了順應自然生活的日子讓我懷念以外,尼泊爾的朋友們也讓我思念;尼泊爾的朋友們,大多數是寡言的,卻都非常真摯,他們雖然不擅言詞,卻以實際的行動,關心照顧著我們這些遠地而來的志工;剛開始決定要去尼泊爾當志工時,我以為我是要去服務那裡的人們的,但真正待了一段時間之後,我發現,我獲得的照顧遠比我付出的多太多太多,我根本就是去那裡給他們照顧的啊!《靈魂的路徑》裡的角色們,讓我想起了我在尼泊爾的朋友們,安靜、誠摯、單純,眼神澄澈清亮,就像他們的心一樣清澈美好,我想,天使的眼睛應該就像這樣吧!
在都會裡生活太久,看到物質環境比我們落後的地區,常有一股自以為是的傲慢,我剛去尼泊爾的時候就很明顯有這樣的問題;但在接觸與融入了當地之後,我才知道,他們只是大環境比較窮而已,但他們的誠懇、正直,心靈的堅韌與健康,比都會裡的我們美好強大太多,都會裡太多的人們,只是外表看起來很好,內在卻脆弱不堪。
《靈魂的路徑》裡的角色們,都不是顯赫知名的特別人物,他們的生命歷程,也大多普通平凡,但他們的素樸、單純、虔誠,是都會裡的人們很難找到的美好。
世界人心紛亂,疫情又再雪上加霜,在充滿焦慮不安的現時,看看《靈魂的路徑》,看看西藏這個最接近天堂的地方的純樸人們,感受他們的單純清淨,或許可幫忙凝定我們躁動倉皇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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