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人很怕談政治,但人逃不開政治,甚至比金庸說:「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還來得準確-有人的地方就有政治,這意味政治不會只是第一時間能想得到的那種層次,就像小時候課本對政治的定義是「眾人之事」,可見「泛政治化」才是比較恰當的理解,諷刺的是飢餓談得卻是「以泛政治化為藉口,而不肯認同政治地位」,其中相同的是「權威者擁有絶對定義權」,即使是所謂的民主體制,也是靠著賦予特定人士無上權力,以使社會順暢運行。
全片鮮少有對白而是透過支持北愛的囚犯在監獄的狀態和行動來敘事,即使是中段桑德斯和神父的長串辯證,也代表著囚犯們得不到正確的看待,即使肯溝通,卻沒有有用的聆聽者,柴契爾象徵的當權者僅是靠著媒體單向傳送不妥協的立場、貶低對方的正當性,只剩下囚犯們在現場、在對手拒絕參加的戰場,再慷慨陳詞、振聾發聵,也成了空談,沒有話語權的他們,還剩下什麼能讓世界知道他們來真的?
監獄,具象化意識形態的角力場域。對一般囚犯而言,為了獲得身體的自由只得接受行為的矯正,調整「偏差」的價值觀換回身體舒服的狀態;而北愛的囚犯追求不同的自由,他們選擇激烈的肉身受苦,體現純粹的意志拒絕需要被教化的判決。僅在下體裹著毛毯的他們,像極了從赤裸和穢物中誕生的耶穌,卻是自己選擇了殉道這條路,也沒有天父承諾未來的榮耀。
撕下聖經當成菸抽,尤其他們只抽「耶利米哀歌」成為了象徵。就像舊約時代的先知,對著自己人民在歷史上的遭遇而發出哀慟之歌,背負這樣清醒的人是痛苦的,甚至明白地將成為戕害自身的一種命定。神父否定桑德斯將絶食的自殺性化為浪漫的使命,但桑德斯卻說:「你認為的自殺,我稱之為謀殺⋯我知道那些因也清楚那些果,但我還是會去做,不會袖手旁觀」,末了的這句話像是抗議上帝的無所作為,因著英國微妙的政敎關係、桑德斯自幼接受的教誨,說到此處算是徹底與宗教性決裂,再沒有更高的力量可以冀望,認清這一點的桑德斯只剩下自己,他清楚自己絶食之舉不會獲得任何的回應,他並不是以生命作為籌碼,而像是用生命去證明生命值得更高的追求,甚至不在此生也不在此身。
這場最後的運動,是從對外在的不服從轉變成對自己的不服從,他們挑戰馬斯洛的理論,忽視物種生存的基本所需,每絶食一秒,身體都在逼迫自己放棄,顯而易見的形體消瘦,更在承受體內的崩壞。極其緩慢、痛苦的死亡過程,成為他們所抗爭的體制從內開始敗壞的隱喻,然而絶食的意義遠遠更加哀愁:對桑德斯個人來說,監禁他的自始至終還不是監獄,而是自己的肉身、是他對於用盡全力倡議所懷抱的希望、是他仍相信人性還有共同美好的部分。
主流媒體曾經指控:「甘地的絶食是為了阻止國內種族衝突,桑德斯卻是激起仇恨」,這樣的說法更坐實了話語權如何為權威服務。所謂的仇恨並不是站在對立面就必然成立,更可能是權威刻意放任的結果。在國家機器之下,人人都身不由己,一如聽命行事的獄警,不敢懷疑、不能感覺,他們所篤信的國家又給了他們怎樣的「保護」?看看權威如何對待這些底層的人民,不也像是桑德斯口中的謀殺?
在彌留之際,桑德斯見到年輕的自己,回想小時候唱過的歌謠,關於其他男孩對於他和同伴的挑釁:「他們問我們是誰、從哪裡來,如果他們聽不見就用更大的聲音疾呼」,成人的世界卻是用更殘酷的方式,要人回答同樣的問題,只是再沒有所謂「更大的聲音」,桑德斯選擇用死亡的沈默回答,在他將死的時刻,導演以群鳥的疊影表達最深沈的理解,沒有了必然的禁錮,能有那樣的自由做最終的解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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