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Judith/Jack Halberstam-(02)

本文懶人摘要一下這篇文章，Transgender Butch: Butch/FTM Border Wars and the Masculine Continuum(1998)。中譯大概是，〈跨性別踢：踢／FTM疆界戰爭與陽剛連續體〉？

先說一下，Halberstam的書還有個特色。他的書雖然是個文集，個篇之間主題相對完整，他總是用書名提出一個概念、試圖收攏這些章節；但有些章節其實和書名概念的關連比較沒那麼大。它是比較鬆散性的。建議文集題目只是把它當作個引子，而每章節其實是可以單獨拿出來看。這篇是Female Masculinity其中第五章。

先講生命背景。維基說他是1961年出身，推算一下他在尋找性/別認同的青春時代，正巧就是1970年代後。那是個開始有"lesbian: 女人愛女人"的概念，但他的情感認同又有點偏老時代的傳統酒吧分T/P那種。另外，將醫療手術視作圭臬的FTM圈子雖然應該也是在1968才開始，但似乎在1980年代末才（隨著網際網路）壯大，進入女同性戀圈的視野引起衝突。

這篇文章是對4年前早先發表文章F2M: The Making of Female Masculinity後、所引起的反響..被筆戰的回應。更懶人包地講，這場大戰大概會有三種位置光譜：FTM——跨性別踢——純女同性戀。他是站在中間那個。

批評Halberstam的FTM陣營，主要批評：他這種來自女同性戀、酷兒理論的圈子，只是在講流行電影小說時尚，迷戀"流動、打破疆界"，卻無視於變性圈"真實的生命經驗"。（特別是學者Jay Prosser，他是一位變性男transsexual man。見文章”No Place Like Home: The Transgendered Narrative of Leslie Feinberg's Stone Butch Blues”(1995)，以及專書Second Skins: The Body Narratives of Transsexuality(1998)）

相對地，Halberstam批評FTM圈的人提出的世界觀，是一種將完成手術視作最終階段（而踢只是一種次等、過渡）的等級制度，以男／女二分簡化了踢的經驗，並且帶有保守、恐同、厭女傾向（嗯因為FTM圈的人很強調自己交女友是"正常的異性戀"）。

Halberstam將自己立場和右邊極端——1970年代radical feminist式的"女人認同女人"的"純"女同性戀主義——劃出距離，說自己也不是那種立場，踢也經常被趕出去。「不只踢/FTM界線引起焦慮，踢和女同性戀界線也各種焦慮」。但（我認為）Halberstam還是頗帶有女同圈傳統T/P的情感位置，比如實際上他也對生理男人死異男的陽剛性、gay、MTF等其它事興趣缺缺。

文中Halberstam引了兩個不同光譜的自傳來描述這疆界戰爭，我覺得挺有意思的，稍加簡述一下。其一是位叫Mario Martino的偏FTM，他說在他尚未(沒那麼醫療)轉變時，交往一個（偏異女）女友。女友知道他情況，但是說「我跟你關係是男人和女人關係，不是女同性戀關係。」有一天忽然有個人跟女友說「嘿你的那個踢呢？」忽然讓她很慌張，因為她不知道踢（butch）這字代表什麼意思？回來她問他，他只好老實跟她解釋：「踢是女同性戀中演男生的那一方。但我也認同我們並不是女同性戀。」安撫女友完沒事後，反倒Martino睡覺時自己對自己過意不去：他真的從沒把自己和"女性"這件事關連在一起，卻被踢這個字綁住了。

另一位是Mark Rees的自傳，他說1960年代第一次去踢吧，忽然感到很心安，因為這裡的人「似乎都很安於被歸在女性的位置...但我跟他們不一樣」。稍後Rees引用了醫學報告的講法：真正的FTM絕對不會自稱自己是女同性戀，並且交的女友都是異女，是"正常的異性戀女性"...。

文中還有些頗打到笑點的梗。Halberstam舉出，他發現在他瀏覽稱作FTM網站上流傳一份文件，教導FTM們如何讓自己像個男人。其中首先準則是：你千萬不能讓自己看起來像個踢！所以你應該怎麼打扮不應該如何（下略）。最後，你要讓自己很直很異男，並且最好是支持共和黨。

若知道些基本美國政治文化背景，這準則蠻精準地爆笑。反過來說，支持民主黨的都是死娘砲XDD！！台灣其實也有這個類似脈絡（要是個國民黨員）。但是，成為（美國）男人這事，似乎也有性別以外的光譜：你是要個白人南方佬。陽剛性和白領/藍領、都會/鄉村、雅痞/草根，有些微妙的交叉。

拉遠一步說，我會把兩種立場都認為是一種本質主義：變性本質主義，踢酷兒本位主義。變性主義是在性別認同-性別表現上相符為基礎，去逾越或挑戰原生性別這事；踢酷兒本位主義是在(相對)性別認同-原生性別上相符為基礎，去挑戰性別表現。兩種的立基點和挑戰的、其實是不同東西。也因此兩邊經常有點鬼打牆難以對到話。

這麼說，到底什麼是他所稱的"Transgender Butch"？以現在眼光看起來頗矛盾，啊不就用"性別認同"是男是女來分？如同「女T」這種怪異詞，提出來絕對引起兩方都不討好。嗯對，就是這個自討找事兩邊不討好，反而就是Halberstam情感上比較牽掛、想幫他們講話的東西。Halberstam說，不能將踢的認同複雜性，簡單分作男/女哪一邊。Halberstam確實是把踢的那種兩邊都不是的經驗，描述得入木三分。另個報導人把踢為什麼不想變性講得蠻傳神：「當個踢我還可以保有自嘲的幽默感，變性了固定下來就註定是個悲劇。」

BUT！！！人們就是這個BUT。理解這些交戰後，Halberstam還是堅持把他稱作"Transgender Butch"的東西當作他的作戰位置，或著說female masculinity就仍然是一種以生理女性陽剛性而來的非常規性/酷兒性。然後哩，這個跨性別踢開始向兩方延伸、多樣化地包山包海，它可以包括被FTM和純女同性戀所排斥的各種東西，包括：沒手術或沒荷爾蒙或終止荷爾蒙的FTM、因各種因素沒transition的踢...或者，「許多MTF完成手術後仍然不PASS」。嗯，這是本文唯一一次提到MTF的部份，就是拿來說"MTF經常不PASS"。好啦我是能理解Halberstam的意思，多年前也經常聽到許多性別運動者說變性人不管怎麼變身體就是怪的所以是挑戰主流云云翻白眼。現今我們會說，自我認同是踢是跨只和自己認同有關，和醫療與否pass與否無關；只是那個時代背景，連跨性別是什麼都仍在剛開始模糊摸索中。只是納悶地是：你可以把踢多樣化或包融化，但FTM或女同性戀也經常會把自己的給多樣化、包融化啊...（diversity, inclusion）。

懶人包完這篇文章，來講講台灣脈絡。看完感覺是，這些差不多就是台灣自2000年代末、FTM社群逐漸發展起來後，和女同志社群或酷兒學術發生過的事。很多故事或對話，看起來都超有即視感。這篇蠻有趣的，可惜當時中央性別研究室中譯沒挑選這篇。

再則，Judith Halberstam經常被文青女同志酷兒學者引用，但卻相當地去脈絡化、扁平化，像作文引用名人佳句一樣。光是一本書的其中一章，就其實脈絡了很多美國東西，卻被台灣簡化成只剩一個概念口號。或許該重新看這些常被引用的人，實際上到底在不同時候說了做了，並且把跨性別和台灣的位置拉進入參與對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