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急亂投醫的薩老爹伉儷

跟公部門打交道，是我們的工作項目之一，薩老爹這裡，我們沒得繞道。官拜縣政府宗教局負責人，主理縣境內所有宗教事務，薩老爹是我們的頂頭上司。不是局長，而是負責人，因為薩老爹是約聘人員；之所以約聘，因為地方上熟門熟路、年資一把罩的薩老爹，有豐富經歷、有實戰能力，卻沒有文憑學歷。薩老爹點頭戴上烏紗帽，當積功德，做好事，不以為意。找薩老爹洽公，不是在廟裡，就是在家裡，這幾年間，我們奉公守法、不逾矩，長官公事公辦、不冷不熱，兩造相敬如賓、相安無事。直到去年最後一季，我們和薩老爹的關係，急速升溫，聖誕節隔天，在薩老爹家，給耶穌開生日趴。

於公於私，要找到薩老爹，得碰運氣，因為薩老爹外務太多！本地婦孺皆知，薩老爹是禮儀慶典主理第一把手，不僅巴利文誦經祈福、直接上陣，指點儀式進行，如行雲流水，而且老少咸宜、和藹可親，加上沒有定價，給多少都笑納，超高CP值，搶手莫名，堪稱無役不予。如果我們上門，不巧薩老爹在家，都是換場的空檔，薩老爹順路進家門，換個衣服、打個轉，急著趕下一場，所以，沒有例外，都是匆匆打發我們，趕著出門。去年迥異於前，一整年，薩老爹幾乎天天在家，上半年主要因為防疫，老人家不敢亂跑，下半年因為世態炎涼，薩老爹待家裡取暖。

說起官場冷暖，薩老爹點滴在心。當年受邀入公門，純粹拔刀相助，暫時頂住這個缺，打點大小事，讓政務庶務，一路順風，也訓練後起之秀，無縫接軌上任。宗教局長是個肥滋滋的缺，七老八十的薩老爹，不動如山，多少具公務員任用資格的青年才俊，千方百計要取而代之，無奈紛紛鎩羽。去年一月，縣政府沒給薩老爹發聘書，省政府直接連繫，要他轉任宗教廳榮譽特約專員。內行人看門道，小屁孩的把戲奏效，薩老爹這回真被做掉！薩老爹無意戀棧，畢竟年事已高，也不缺這份薪資供給，不僅兒孫養得起，趕場主理儀典的謝禮，才叫可觀；只是鞠躬盡瘁，卻人善被人欺，不明不白成了免洗筷，薩老爹不禁唏噓心寒。

因為門前冷落車馬稀的冰涼，薩老爹空出大把時間，反思一生，也反芻人生。既然薩老爹家裡蹲，我們每個禮拜串門薩家。薩老爹薩老太，熱烈歡迎，兒子孫子和鄰居，笑臉相迎。每一次都是天南地北，從病毒防疫，分享對死亡的看法；從紅高棉煉獄的經歷，給平安下定義；天堂地獄，誰說了算？罪的問題，怎麼解套？基督教是獨一真神，佛教是一神、多神或無神？柬埔寨的佛教，和民俗宗教，到底是一回事，還是兩回事？... 有時不了了之，有時欲罷不能，結論都是：下禮拜再續攤。

薩老太這一年，動輒不適，該打的點滴、該吃的藥，該拜的神、該進的廟，面面俱到，薩老太還是沒精打采。薩老爹一顆心跟著七上八下，不知如何是好。因為交情夠，准我們關說耶穌，拜託醫好老太太，我們自動加碼，順便跟耶穌囉嗦道，薩老爹在官場吃悶虧，請耶穌方便的時候，給薩老爹出口氣。曾經，我們一結束禱告，薩老爹緊接著開口：「耶穌拜託您行行好，讓我老太婆好起來，她是好人，您知道。我們兩個老人家，到了這把年紀，不求富、不求貴，只要平平安安」。後來，薩老太跟我咬耳朵，現在要是夜裡不舒服，她就直接跟耶穌辦交涉，好像都會舒服些。薩老爹在一旁，頻頻點頭：「耶穌真的有幫忙！」這老倆口，不僅跟我們不再見外，跟耶穌也開始培養感情。

去年十二月，縣政府秘書長上薩家，敬邀薩老爹，來年應聘，擔任宗教局負責人。原來青年才俊不牢靠，知識、態度、能力，差個不只十萬八千里，縣政府收拾不完的爛攤子，再也不敢領教，有請薩老爹不計前嫌，回鍋繼續指導。不可置信的薩老爹，嘖嘖稱奇：「耶穌真的有幫忙！」聖誕節隔天下午，我們照慣例上薩家。這天，祝他們聖誕快樂，得好好說說大喜的信息，是跟他們有關的。薩老爹夫婦欣然樂意，其他家人興致勃勃，薩老太的弟弟、撒老爹的兒子媳婦、孫子孫女、好奇的左鄰右舍，或站或坐或蹲，從起初神創造天地，到神的獨生子道成肉身，耶穌十架受難、復活升天，主必再來，邀請他們信而得救，預備迎見神，大啖天國的宴席。他們聚精會神，聽得津津有味，一來一往、有問有答。直說：「從來沒聽過，真正有意思」！

一位資深的地方民俗長老，德高望重的宗教禮儀權威，從一口咬定：「基督教和佛教，是同一個宗教，佛陀和耶穌，是同一位神，只是不同地方，給神取的名字不一樣」；到改口宣稱：「基督教和佛教，不一樣就是不一樣，因為基督教的耶穌能解決人的罪，而且有一個保證上天堂的永生之道」。在這條永生之道，薩老爹帶著家人，已經上路。神的憐憫和聖靈的大能，能讓他們在終點，闔家團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