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要三十年的事了,老尹記憶猶新。一位遠房伯父嫁女兒,回老家發請帖,廣邀親友到高涅喝喜酒。從沒聽過〝高涅〞的小尹,簇擁著人群、遙望伯父,比手畫腳、口沫橫飛講高涅,神采奕奕、中氣十足:高涅的地,不用買賣,誰先圈上一塊地,寫上名字,這地就是他的,要蓋房子、要種地,隨心所欲,只要老子高興。反正地廣人稀,就是先搶先贏。佃農人家聽到這裡,交頭接耳、坐立不安,恨不得飛到高涅,給自己畫塊大大的地,讓子子孫孫、世世代代,有田有地。
從那以後,好幾年之間,老尹走到哪裡,都聽人說道:「在老家,佃農做到兩腿一伸,兒子孫子也只能這麼幹;到高涅,或許隨便圈塊地,不小心成了地主,也說不定」。思前想後、機關算盡,反正沒什麼可損失的,幾戶人家決定放手一搏,老尹哥哥姐姐兩家也同行;爬山涉水、餐風露宿,五百公里路,半個多月,終於到了高涅新天地。
伯父說得沒錯,高涅的地,不買不賣、先搶先贏。雖然老尹哥哥姐姐,來得不夠早,沒得挑三揀四,只能將就那些還沒被圈起來的畸零地,而且土質貧脊、水源不足;無論如何,不費吹灰之力,有自己的地!老尹哥哥姐姐,決定安家落戶,在高涅當地主,種自己的地。兩年後,老尹哥哥忙不過來,要弟弟來幫忙種地。老尹立馬動身,前進高涅,興高采烈給自己圈塊地,旋即回老家和青梅竹馬成親,一起上高涅打拼,宿願得償、成家立業。
將近三年前,我們到高涅,很快認識老尹兄弟三家人。老尹姊夫,對我們疾言厲色,指名耶穌破口大罵,我們不好強人所難,只能過門不入。老尹和哥哥,聽到耶穌、面無表情,對我們不太和顏悅色,也沒下逐客令,我們隔三叉五問候一下,他們似乎不介意。去年因為疫情限令,我們幾個月沒串門,重新進村子,老尹和哥哥,大老遠嚷嚷:「怎麼這麼久沒來?好久不見,挺想你們的」。我們受寵若驚,自然而然跟他們複習耶穌,兩兄弟不置可否,嘴角上揚。
十月中旬,老尹哥哥愁眉苦臉,明明莊稼已經熟了,得趕緊收割,偏偏宿疾胃絞痛,挑這節骨眼折騰他,太太的膝關節退化加痛風,不巧日益惡化,夫妻倆心急如焚,卻一籌莫展。十一月中旬,老尹哥哥咬牙跟耶穌下最後通牒:「如果你讓我好起來,可以下田收成,我家來年有飯吃,我就相信你,而且只相信你」。正色跟我們說:「你們兩個幫我拜託耶穌,可憐可憐做田人」。之後一個禮拜,他們的稻子,不僅收割完畢,而且順利賣出!雖然,老尹哥哥嫂嫂還是病歪歪,出不了門。兩兄弟對耶穌做事的方式,大惑不解,也大大驚奇!
歲末聖誕,在老尹哥哥家,給耶穌開生日趴。老尹娓娓道來:小時候在老家,有段時間,每個周末,小屁孩呼朋引伴上耶穌廟,老尹什麼都不記得,只記得吃喝玩樂。落腳高涅,村子裡除了自己姐弟三家,還有另外兩、三戶,都是外地來的艱苦人,近鄰勝過遠親,就像一家人。其中一家,幾年後搬到省城,有天突然跑回來,沒別的事,就是專程來跟他們說,他信耶穌了。在老尹家住了幾天,日日夜夜、跟情同手足的老鄰居們,好好把耶穌說了再說,直邀他們一起信耶穌。老尹聽得似懂非懂,只記得他泫然欲泣的頂真。兩年多前,我們第一次上老尹家,聽我們提耶穌,老尹只覺得「怎麼又來了」!認定
法國人來虛晃一招,肯定不了了之,勉強應付我們。沒想到,我們竟然住在鎮上,還三不五時上門。更不可思議的是,幾次三番,他們因為忙於農事,幾天沒回家,卻每每前腳進門,我們後腳就到,就算事先約定,都沒把握時間能掐這麼準!老尹嘖嘖稱奇,回首半百人生:「奇怪了!這耶穌,怎麼老跟著我啊」!老尹哥哥在旁邊,始終微笑點頭,末了皺眉低頭、好半晌不吭聲,兩隻手抱著頭,發出深沈的低吼:「我信耶穌。我不信耶穌。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已經信了耶穌?!」
一月的每個禮拜六下午,兩兄弟等我們上門,太太孩子孫子一起湊熱鬧,興致勃勃談耶穌、問耶穌,每回都暢所欲言、臨別依依,兩兄弟鄭重道謝,介紹他們認識耶穌。老尹語帶悻悻:「我跟耶穌沒矛盾,只是旁人說三道四,一人吐一口水,就足以把我淹死!」二月起,老尹避不見面。老尹哥哥每次聊完,都一起禱告耶穌,謝謝我們來探望他,還是希望恢復健康,可以下田幹活,好養家活口。四月中旬,高棉新年後,雨季來臨前,可以著手預備來年的播種插秧,就再好不過。
老尹兩兄弟,嘗到主恩滋味,領教耶穌功力,深深被獨一真神吸引,情不自禁舉腿抬腳,向前邁步,要跨進信仰的門檻;然而,村民的閒言冷語,凍住這隻腳,僵在半空中,下不著地。人言可畏的同儕壓力,對決安定在天的耶穌魅力,兩兄弟計算代價,舉棋不定。他們的救恩天平,兩端勢均力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