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經常做夢,在槍林彈雨中和爸爸躲在傾頹的廢棄牆角邊。我一直嚮往回到父親的家鄉,印度諺語說,一切河流交會之處都是神聖的,廣東興寧縣水口村是寧江和梅江的交會口。
爸爸名諱叫呂安,廣東興寧高工畢業,退役後在谷關擔任電力公司技師,38歲因病過世,我年方8歲。
幼年失怙,長大之後的我,總想多挖掘一些與父親有關的蛛絲馬跡,以解風木之思。曾經聽大陸上的親友說,年少時的爸爸總是沉默寡言,對當時社會的貧富不均,即使心有不滿,也只是會寫些傳單,在夜裡去張貼,類似左派分子常做的事情,卻也不敢真鬧革命。親友又說,1949年國共戰爭後,爸爸投身海軍,在軍艦上會用英文寫日記,很可惜日記本都沒留下來,無法親眼見證父親年輕時的風采與文筆。不過他倒有留下一些個人證件,有童子軍結訓證書、有學校聘書,我也曾是童子軍,所以我覺得跟父親更親,我確實是父親的女兒。 隨軍來台不久,爸爸就退役,跑去當商船的船員。商船常分配一些物資,當他在基隆港上岸之後,會到堂哥漢華家裡,堂哥家有七個孩子,爸爸帶去的營養品,對他們很有幫助,爸爸也可享受短暫的家庭溫暖。那時爸爸的親大哥呂章,在南部那馬夏鄉擔任校長,他勸爸爸要留在岸上建立家庭,於是介紹伯母的表妹相識,後來爸爸就跟這個表妹,也就是我的媽媽結婚了。婚後經歷一次火燒船劫後餘生事件,父親決定上岸,應徵電力公司的技師工作,因為英語能力受到上司器重,帶著外籍工程師巡視各地發电廠,還留有多禎照片,看來十分風光。 爸爸學歷最高是興寧高工,他會趁晚上大家睡著之後,修理鄰居拿來的收音機,我也喜歡修東西的成就感,孫女兒常稱我是修理高手。我記得,每逢雨季會有很多漂流木,可以撿拾製作家具,我喜歡坐在木頭的另一端壓著,避免爸爸鋸木時木材晃動,父女倆不時相視會心而笑,那是一段和爸爸共處的甜蜜回憶;遺憾的是,這也是我所擁有的短暫父愛!
因為父親在我八歲童稚時,就去世了。後來我長大了,也喜歡做一些木工,更在教了六年小學之後,還到高雄師範學院工業教育系進修,木工、電機、電腦、生活科技,都能上手,這或許是與父親一脈相承,父女冥冥中的相親相近吧。
父親會木工、會電工,懂營養、懂生活,心慈仁善愛家庭,是個「君子不器」的多才爸爸。雖然爸爸不在我的身邊,已經超過半世紀,可是每當我閱讀他遺留下來的書冊,使用他手做的書桌、餐桌,聽聞他年輕時的行誼閱歷,感覺父親的手澤仍有餘溫,感覺父親的影像依然清晰,父親始終不曾離開我們。小時候的我覺得,爸爸一直在我的身邊,現在我仍舊如此相信,父親一直留在我心裡,我夢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