昇歌情事｜何不認真來恨情歌？

這話說來滿矛盾的，既然要寫一個專欄來談昇歌裡的情事，卻又要拿起情歌來恨，怎麼說都有點冒失。古往今來，只要有人的世界，就有情愛糾葛，情歌自然而然就哼唱著，訴說愛戀與悲歡離合。既然人人都需要情歌，那為什麼要恨情歌呢？

1994年的陳昇，剛剛靠著〈把悲傷留給自己〉、〈風箏〉、〈別讓我哭〉等動人的情歌，初嚐走紅滋味，滾石推出了陳昇第一張精選集，把那些受聽眾喜愛的歌曲集結在一起，並且，在專輯裡放入一首新歌〈不再讓你孤單〉，用一把木吉他，和陳昇乾淨柔和的嗓音，唱著「路遙遠，我們一起走」、「我要寫出人間最美麗的歌送給你」等深情款款的歌詞與旋律，再一次迷倒各方信眾粉絲，開始豎立起情歌王子的形象。

但你注意到了嗎？這張精選集的名稱叫《魔鬼的情詩》！邪惡的魔鬼，對你唱出情詩般的歌曲，豈不成了與魔鬼交易感情的誘惑嗎？有著天使的歌喉與魔鬼的慾望，果然，像極了愛情。

當精選集受到極佳好評之後，隔年，1995年，這位情歌唱得迷倒眾人的歌手出版了新專輯，題名叫《恨情歌》，第一首歌就是同名的〈恨情歌〉。人人喜愛的情歌，要怎麼拿來恨啊？歌詞是這樣寫的：

聽這首歌，得搭配歌的MV一起看。影片找來一位年輕女子，彷彿是個小情人，跟前跟後，小鳥依人，但畫面中的男子卻不怎麼領情，冷漠地拒絕情人的示愛。到了中間，男子甚至將情人請出房間，轉身到門後鎖上，小情人變成盛怒的女人，撞門敲門砸玻璃，卻始終不得而入。

原來這是一首失戀分手所以生恨的歌嗎？當然也不是，如果你眼尖，會發現MV裡的男子同時也是一位樂團歌手，而他一路都帶著笑容呢。很明顯的，畫面中的那男子，就是陳昇自己，他當然沒有拋棄一位情人，但卻又懷著某種藏不住的欣喜，彷彿找到了久違的喜悅。

讓我們再回頭看歌詞。「為了要討好你的歡心/我經常忘記我自己」、「於是我叫我自己恨情歌/假裝我不在乎」，這還真是赤裸的抗議啊，歌手說，為了要討好你們這些聽眾的歡喜，都得唱著情歌，好讓你們大家都滿意。但也因此，歌手不能隨意地快樂輕聲的歌唱，也漸漸地要忘了自己的模樣。

於是歌手說，到此為止吧，我要叫我自己討厭情歌，不要為了討歌迷歡心而失去自我。這不正是MV裡那對男女的樣貌嗎？表面上是男子甩開黏人的情人，事實上歌曲唱的是陳昇決定要擺脫「情歌」加諸在歌手身上的束縛，大聲唱著自己想唱的旋律與故事。

〈恨情歌〉裡有一句話，或許是陳昇最真誠寫實的心聲：「原來我是一個愛四處遊蕩的人/如果有那麼一天我停住了/你是否就離開我」。後來我們都明白了，陳昇生性喜愛旅行、飄蕩，四海為家，那些隨性自在的姿態正是他最真切的樣貌，而隨之而生的歌曲，也正是陳昇最灑脫的表現。如果當初在情歌裡嚐了甜頭，從此投聽眾所好，再也不寫那些率真的歌，那麼他能否走到今天的狀態，恐怕沒人知道。

至於專輯《恨情歌》，除了這一首標題曲之外，再也沒有什麼與「情歌」扯得上關係的歌，〈農夫〉、〈姑姑〉、〈再見阿好嬸〉、〈害怕〉.....整張專輯裡的歌，都是充滿實驗性或原創性格的音樂作品，風格多變，也觸及多樣的主題，完全是呼應了〈恨情歌〉所想要訴求，不再討好世俗聽眾的音樂主張，用今天的話來說，充分是陳昇「放飛自我」的一張個人專輯。

同時，從《恨情歌》開始，陳昇的專輯編曲、演出樂手開始嘗試固定下來，並且朝向搖滾樂團編制進行演出，也就是後來慣稱的「恨情歌樂團」（即便並沒有正式以此團名發行過專輯），這也是陳昇音樂生涯中一次很大的轉變，他藉由這個固定下來的樂手群，進行更多樣化的曲風創作，也開始更密集的現場演出。這些早期的固定團員，如楊騰佑（小楊）、趙家駒、陳傑漢（小傑）等人，如今在台灣樂壇都有相當成績，也是昇迷心目中難以取代的第一代恨情歌成員。

從走紅的情歌到〈恨情歌〉，其實不過是兩張專輯之間的差距，但風格、企圖與定位卻差異甚大，不得不叫人佩服陳昇的創作才華。當然情歌永遠是唱片市場的主流，陳昇仍然在每張專輯裡固定放入幾首動人的情歌，就當作是與一般歌迷的約定，也是作為商業市場上的妥協形式。然而〈恨情歌〉裡拒絕討好、拒絕改變的姿態，一樣是陳昇最真實的面貌，一如初衷，改變的只是外在的形式。

現在輪到你了，你心目中的陳昇情歌是什麼樣子呢？如果不再唱著愛情的悲歡離合，你希望聽什麼樣的昇歌呢？或者我們也可以一起來，認認真真地恨情歌。